施康年說著轉頭,朝後麵的人揮揮手。 隨行的保鏢們立馬從每輛車的後備箱裏,一大兜一大兜把五花八門的東西提出來。 邵攬餘迴以微笑,沒當眾拂了對方麵子,隻道:“多謝首領關心,我們先進去吧,坐下慢慢說,茶已經給您泡好了。” 施康年讚同:“哎好,還是你這孩子貼心,那就先進去再說。” 等他倆進門,候在一旁的管家差遣了幾個腦子靈活的傭人,讓他們把那些提著禮品的保鏢們,直接往倉庫方向帶,免得放在屋裏礙了先生眼。 幾人來到裝潢風雅的客廳,事先泡好的茶晾到了正合適的溫度。 管家將茶杯斟滿,茶香味悠然溢滿了室內,令人心生安逸。 邵寂恰巧也在,彎腰往他倆落座的方位,一邊放了一杯,並做了個請的手勢。 施康年端杯淺酌幾口,讚歎道:“小邵啊,你這手藝還真是越來越精進了,自己家種的茶葉就是好啊,趕明兒我想喝了,還得請你來我家做客,幫忙泡上一壺。” 聞言,管家臉色一變,顯然感到了不適。 先不論邵攬餘如今什麽身份,便是貿然提出讓哪個客人到自己家去,伺候自己幫忙泡茶這種事,就不是什麽正常人能說出口的話。 要施康年不是腦子壞了神誌不清,那明顯是已經不將邵攬餘或邵家放在眼裏,言語間才會如此不尊重。 邵寂表情也頗為冷淡,接話道:“施首領說笑了,大哥為生意辛苦奔波,常年不著家,哪還有時間去泡茶享受,這壺茶是我泡的,學了點皮毛技術不精,獻醜了。” 施康年有點下不來台,幹笑幾聲:“原來是邵二先生泡的,怎麽會技術不精,好喝,很好喝。” 邵攬餘作為當事人,倒是最平靜的那個,不卑不亢道:“首領若是喜歡,我讓人打包送一些給您,或者直接安排園藝師上門為您栽種幾株,如何?” 施康年放下茶杯,擺擺手:“小邵你真是太客氣了,我是來看望你的,還反倒讓你送起禮來了,這像什麽話。” 嘴上說著客氣,神態卻是格外誠實,隻差沒直接寫上“多送點”幾個大字了。 邵攬餘付之一笑:“剛還讓我別跟您見外,您也別跟我這個晚輩見外了吧。” 施康年又假意推辭幾句,一番車軲轆來迴拉扯,終於“勉強”著收下了。 歇了幾秒空,他接著詢問:“這次遊輪發生爆炸,庫珀先生那邊如何了?” 在茶葉話題上磨嘰半天,兜兜轉轉的鋪墊,對方總算是忍不住,暴露出了自己此趟之行的目的。 邵攬餘笑容不改,迴道:“遊輪發生爆炸後,我墜海受了點傷,在附近漁村修養了一陣子,不太清楚後續事情,隻聽說庫珀先生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已經迴了大西洋洲際。” 施康年沒心情再裝下去了,對邵攬餘“受傷”一事置若罔聞,迫不及待追問:“聽說費家人好像也在船上,當時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遊輪怎麽會突然爆炸?” 邵攬餘佯裝思考了一會兒,麵容猶疑。 “我們隻在船上待了五天左右,除去參加了幾日賭宴,也沒發生其他什麽大事,至於遊輪是如何爆炸的,這個就無法得知了。” 施康年連問好幾個問題,有關於庫珀也有關於費家的,甚至把話題扯到了他們各自的夫人身上。 邵攬餘卻始終不露聲色,要麽一問三不知,要麽迴答得模棱兩可,好像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施康年白費大半天口舌,嘴巴都說幹了,也沒套出任何有用的消息。 他心頭起了陣無名火,又不好發作,幹脆將茶杯裏的茶一飲而盡,倏地起身。 “小邵,我還有些急事,就不在你這多待了,改天請你上門來我家做客,咱爺倆兒好好敘敘。” 邵攬餘坐著沒動,說:“首領不留下一塊兒用晚餐嗎?我已經讓廚房備好菜了。” “不著急,以後有的是機會。” 施康年整理身上的正裝,拍拍屁股準備走人。 邵攬餘卻突然說了句:“您走得這麽急,是要去見什麽人嗎?” 施康年腳步頓住,驀地愣了下神。 不待他接話,邵攬餘自顧自道:“既然您有急事,那晚輩就不留您吃午飯了,陳哥,幫我送送施首領,記得把茶葉包上。” “好的先生。”管家應下,攤手道,“施首領,您請。” 施康年暗中瞥一眼邵攬餘,不聲不響,斂眉快步離開了此地。 等人走後,旁邊沒怎麽說話的邵寂屬實憋不住了,眉間微皺,浮現出堂而皇之的嫌惡,講話也沒了平日的分寸。 “他這是腦子裏哪根筋壞了?” 以往做低伏小、慣會演戲示弱的施康年,今天竟是一反常態,跑來邵家作威作福了。 邵攬餘俯身,拎起茶壺一倒,深褐色液體緩緩澆在茶盤上,已經沒了方才的熱氣。 “他在那個位置上安安穩穩坐了這麽多年,該熬的都熬死了,確實有點沒意思。“邵攬餘徐徐說,“我們的好首領,這是找到人撐腰了。” 轎車開到一半,施康年越想越不對勁,心中煩悶漸盛。 索性一聲令下,讓司機直接掉頭迴 下了車,他步履生風地走進自家客廳,湊巧碰見了沙發上看書的施有儀。 施康年快步上前,不由分說一耳光扇在了施有儀臉上,將手裏的茶葉袋往她麵前狠狠一摔。 “看看你幹得好事!” 施有儀的問候聲卡在了喉嚨裏,驚恐地捂住臉,連忙放下書跪在對方腿邊,垂下腦袋。 “發生了什麽事?還請父親明示” 她說這話時,聲音和肩膀都在顫栗,看上去十分脆弱無助。 “你好意思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施康年冷笑,又是一拳頭砸在她腦門上,“邵攬餘還活著!活得好好的,你這個蠢貨廢物!連這點小事都幹不好,我養你有什麽用?!” 施有儀疼得刺激出了眼淚,也不敢拿手捂了,上半身伏趴在地麵,哆哆嗦嗦地小聲啜泣。 “對不起父親……對不起……” 施康年看見她這個懦弱膽小的蠢樣,心底氣不打一處來,隻覺煩躁更甚,恨自己怎麽就生了個如此無用的廢物出來! 他一屁股坐進沙發,吼了句:“滾!給我滾出去!別讓我再看見你!” 施有儀連忙止住啜泣聲,盡量不讓自己發出任何動靜,躬著腰小心翼翼退了出去。第48章 那一秒 毒刺公司大樓,最高層老板辦公室裏,金碧輝煌的麒麟像被幾個工人合力抬了出去。 一間原本豪華得有些浮誇的辦公室,經過幾日野蠻改造,變成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除了最基礎的一些設施,該拆的都拆了,不該拆的也沒留下。 說的好聽點是原始簡約風,難聽點還以為這公司老板一夜之間破產,窘迫到需要變賣辦公室的東西來維持生計了。 但不管外人如何想,對於現在辦公室的簡陋樣,費慎表示很滿意。 盧通那些花花綠綠的擺件,每每刺得他眼睛疼,經常來一次想扔一次,現下終於如願了。 總歸自己也不會在公司常待,能用就行。 近幾日的忙碌頗有成果,不僅公司內部經曆大變天,全部管理層人員被換了個幹淨。 外麵那些逃匿躲藏、計劃出手營救盧通的雇傭兵們,也在天網一般的搜查追蹤下,在最快的速度內被擊斃或逮捕。 能如此雷厲風行地辦好這些事,說句實話,費慎還得感謝盧通安裝的芯片追蹤功能。 可能有些人到死都不知道,多年為之賣命的人,才是真正將自己推向死亡深淵的始作俑者。 至於公司內部,那幫老奸巨猾的管理層們,費慎也懶得費心情再與之周旋。 對付心思比海還深的老狐狸,什麽籌謀算計統統都不管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反而最有效。 絕對的實力壓製下,連根拔起才能杜絕後患。 是以,直接換人然後封口,把所有迴旋的可能摁死在繈褓中,便可以一步到位。 費慎坐在舒適的皮質沙發椅裏,手邊是熱氣騰騰的咖啡,桌旁放了盆綠植,周圍的空氣幹淨清新。 陽光密密麻麻灑進落地窗,眼前一切都顯得那麽安逸。 然而費慎雖置身其中,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自己代入到合適的身份中,陌生得仿佛一位局外人。 坐在這個位置上的前一任主人,此刻已經變成啞巴殘廢,淪為了階下囚。 甚至沒人知道他去了哪,曾經的風光好似過眼雲煙,轉瞬消散,也許哪天他就會默默無聞死去,死在無人知曉的時間裏。 再過一陣子,毒刺公司老板盧通響當當的名號,就會如昨日天氣今日的咖啡,慢慢淡忘在世人的記憶中,猶如從未存在。 這就是世界的常態。 費慎不合時宜地迴想起,自己初次見到盧通時的場景。 那會兒他剛滿十五歲,背著費家人,偷偷從遙遠的大西洋彼岸,一個人迴到了科謨。 世道混亂,騙子歹徒橫行,他身上所有積蓄被騙了個精光,連飯都吃不起了。 從小到大的教養,不允許費慎幹燒殺搶掠這等下三濫的事,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去尋求費家庇護。 束手無策之時,他偶然發現了一則招工啟事。 啟事上有條很特別的要求應聘者性別必須為男,年齡十八歲以下。 按照紙上給的地址,費慎找到了一間非常破舊的工廠。 後來才知道,那是毒刺公司的前身。 彼時的盧通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老板,挎個皮包戴根金鏈條,腦袋上的頭發也還算茂密。 他看見費慎緊張地捏著招工啟事,整個人個頭瘦瘦小小的,心裏沒太當迴事。 盧通讓他暫時留了下來,每天幹些打雜跑腿的活,工資約等於無。 費慎並不挑,雖然沒工錢,但好歹這裏能讓他吃飽飯,有個睡覺的地方,暫時也不會遭遇什麽危險,足夠了。 過了半個月左右,某天盧通突然把他喊去辦公室,也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言行舉止變得過分熱情。 費慎雲裏霧裏的,心底還在琢磨對方什麽意思,誰知盧通喊了一句:“小費少爺。” 費慎陡地清醒,嚇得當即就要跑路。 盧通把他攔住,好像看見了莫大的希望,兩隻眼都在發光。 “你從熱都千裏迢迢,跑到這個小地方來,一定是遇到了什麽困難對不對?別怕,說出來,叔叔可以幫你。” 費慎守口如瓶,不管對方如何引誘勸導,一句話也不肯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