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時此刻,邵攬餘哪還有不明白的了。 從今早離開鬱南鎮起,這一路上碰見的所有人和事,全都是費慎一手設計部署的。 先是換人開戰鬥機,等到了入城口後,再故意放行三台運輸車,最後將他們和後麵的坦克扣下。 費盡心機演這麽一出,就是為了打出一個偷龍換鳳的時間差。 如若沒猜錯,費慎提前讓人準備了三輛空的裝甲車,城門口後方多半也布置了人手,等真正的運輸車一進去,要麽是直接搶,要麽就是騙走了。 但考慮到當時沒聽見什麽動靜,因此對方冒充北圖塔士兵,將運輸車騙走的可能性更大。 邵攬餘估算著,北圖塔不可能放著九江城門不管,原本肯定安排了專門的士兵守城,隻不過都被悄無聲息幹掉了。 一出搶奪計劃要執行得如此周全,不僅需要縝密的思維和滴水不漏的部署,但凡有點失誤都不行,而且必須提前很早就開始策劃。 費慎體內植入了兩塊芯片,卻用其中一塊,騙取了邵攬餘的信任。 遊輪爆炸當晚,他不惜對自己左臂開了一槍,以至於裏麵的芯片損壞。 費慎是從那時候起,就開始處心積慮埋線了。 邵攬餘麵容冷靜到極致,很輕地闔了闔眼,將油門一踩到底。 越野車離開城門,沒往大路上開,朝著通往鄉鎮的小路去。 後上來的四人格外安靜,悶聲不吭擠在座位上,可能是和費慎不太熟,顯得很是拘謹的樣子。 其中反差最明顯的,要數上午在城門口攔他們的那位。 完全不同於那會兒瞧不起人的蔑視神態,竟是幾人中表現得最為靦腆的一個。 真是演技隨主,同出一脈的爐火純青。 副駕的費慎不時用芯片對外發布訊息,聯係尚留在九江城斷後的人,遊刃有餘地下達各種命令。 他仿佛變了個人似的,與之前對邵攬餘的唯命是從大相徑庭,舉手投足間比任何一位領袖都更像領袖。 如此看來,這段日子確實裝得很辛苦。 從對方與外界聯係的內容得知,九江城目前戰況激烈,幾方已經打得分不清敵我。 期間三台戰鬥機一直在攪混水拖延時間,哪邊都沒討著好。 邵攬餘充耳不聞,語氣平穩詢問:“鬱南鎮有芯片屏蔽儀,消息一般發不出去,你怎麽聯係上外界的?” 費慎撥動著虛擬屏上的內容,不以為意說:“那得感謝你,給何潭安排的那台4d通訊儀了。” 提到通訊儀,邵攬餘心中立馬了然。 屏蔽儀能屏蔽所有芯片,但屏蔽不了那台通訊儀。 因為處理器中安插了一串破牆代碼,相當於解除屏蔽的密碼,所以能正常對外連接。 對方應該是想辦法拷貝了代碼,如此才能成功聯係上其他人。 不過讓邵攬餘感到疑惑的是,費慎究竟是如何召集這麽多人的? 悄無聲息埋伏進九江城、幹掉北圖塔士兵、偷換運輸車並且讓人熟練地駕駛戰鬥機等等,這一係列高強度行為,需要的可不止是足夠的人手這麽簡單。 就拿參與行動的人來舉例,想要做到以上幾點,前提是必須得先經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擁有高標準作戰經驗的精英才行,普通人絕對辦不到。 以及非常重要的一點,那些人須得心甘情願聽命於他,就像後麵坐著的四個一樣。 要同時滿足這些不容易的條件,首先就能排除科謨政府軍。 有費惕和那些鬼精的政府領導們在,費慎的手如何也伸不了那麽長。 更不太會是自己親自培養,想培養如此多人才出來,場地、時間和花費的金錢缺一不可。 薯*條*整*理* 但是憑費慎這幾年的生活,恐怕騰不出這麽旺盛的精力。 與其自己瞎猜,不如直接問當事人,邵攬餘索性問出了口。 “在盧通手底下賣命,你怎麽瞞著他召集這麽多人的?” 毒刺公司的老板盧通,是個眼界狹窄、心胸也狹窄的短視之人,最擅長做的是趨炎附勢和投機取巧。 能有今天不俗的成就,百分之八十靠的是運氣。 以對方芝麻粒大小的心胸,怎麽也不可能放任費慎脫離自己的掌控範圍,單槍匹馬跑來設計邵家的軍火。 說白了,就憑盧通那個約等於無的腦子和膽量,也不想出這樣周密的方案。 十有八九,此事主要由費慎在出謀劃策,並且是作為一個隊伍核心般的存在。 或許因為已經到這一步了,車上其他人也不在費慎忌憚的範圍之內,他講話變得有點無所顧忌,言語間滿含輕蔑。 “盧通那個蠢貨禿子,他也配?” 聽見這個形容,後座傳來稀稀拉拉的憋笑聲,費慎也跟著哂笑了一句。 邵攬餘驀地閉了嘴,眉眼間那股平和消退,神情漸漸發沉。 簡短的兩句交流中,他已得出了全部答案。 費慎召集而來的隊伍,無疑都是來自毒刺的雇傭軍。 具體有多少人未可知,但結合他們的表現分析,極有可能是盧通尚且蒙在鼓裏的時候,整個公司早已神不知鬼不覺被人架空了。 那些不可一世的雇傭軍們,俯首聽命的對象從盧通變成了費慎。 這也意味著,毒刺在外界無人知曉之時,悄然換了一位老板。 邵攬餘活了快三十年,很少有過安穩日子,但也從未對什麽膽怯過。 然而此時此刻,心下卻抑製不住地一陣發寒。 他始終當作晚輩看待的人,比自己想象與了解的,要深不可測和有城府得多。 是他輕敵了。 行駛的方位離九江城已經很遠了,隻是也沒有往鬱南鎮附近靠,最後進入了一條崎嶇的鄉間小道。 路麵頓時顛簸起來,車廂內也跟著晃個不停。 不知是被晃狠了還是怎麽,邵攬餘雙手微微發出顫抖,細碎且頻率高。 剛開始幅度小不易察覺,到後麵抖得越來越厲害,有點要往下墜的趨勢。 他努力忽略掉那股不適,雙手穩住方向盤,保持注意力集中。 道路前方遙遙出現了人和車的影子,隨著距離加近,邵攬餘一目了然,是真正裝了軍火的那三台裝甲運輸車。 車上分別跳下來四個人,統一身穿北圖塔的白色迷彩軍服。 可一看就知道不是北圖塔的人,因為其中還有個黑人。 費慎自然也看見了前方情況,到達合適的位置後,他說了句“停”。 這聲喊得有些突然,邵攬餘雙手遽然一抖,越野車方向登時失控,眼見就要衝進鄉道邊渾濁的河水裏。 費慎眼疾手快,迅速拽住方向盤,接著向左邊猛打了一把! 邵攬餘也在同一時間,由輕到重勻速踩下刹車。 越野車緊急製動,車頭拐了個大彎,猝然斜停下來,離河邊堪堪隻剩一寸遠。 車上所有人被慣性推動,身體往前狠狠趔趄了一下。 費慎肩膀撞擊中控台,驀地吃痛,卻還是留著心眼伸出了手,胳膊給邵攬餘墊了下,沒讓他完全撞上方向盤。 他倆好歹還有安全帶作為緩衝,後麵四人可就沒那麽幸運了。 各自結結實實撞了個狠的,哐哐幾聲響,大家疼得齜牙咧嘴。 中間那位兄弟最倒黴,整個人都差點連滾帶爬飛去前麵的擋風玻璃上,好在塊頭足夠大,夾在了兩個座椅之間,否則那場麵真是有夠精彩的。 引擎熄火,車內沉默彌漫,費慎抬手揉了揉泛著疼痛的肩膀,語氣很鹹。 “邵攬餘,你是車技真差成這樣,還是想帶著大家一塊兒同歸於盡?” 邵攬餘自己也有點驚魂未定,車輛失控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兩隻手抖得更厲害了。 兀自緩了會兒,他低聲說:“抱歉。” 費慎視線下移,留意到對方明顯在發抖的手,眉毛微蹙:“有這麽害怕?” 邵攬餘扯動外套袖子,手背縮進去幾分,沒作聲。 見越野車停穩,裝甲車旁站著的那四個人,連忙圍了過來。 “我靠!你們沒事吧?”那個黑人帶著奇怪的口音驚恐問道,“我還以為你們要去河裏遊泳。” 另一個臉型偏圓的年輕男孩,拍了幾下費慎那邊的玻璃車窗,焦急道:“哥,你還好嗎?受沒受傷?” 另兩個看起來成熟和兇悍一點的,直接從外麵拽開了駕駛座車門,粗聲粗氣衝邵攬餘喊:“下來!” 邵攬餘不動聲色,暗自觀察了會兒眼前新出現的四人。 他們看起來就和費慎熟稔多了,應該是和他接觸最頻繁的隊友。 費慎將一路都沒放下的手槍別於腰後,衝趙林木說了句沒事,而後下車繞去邵攬餘身邊,推開了蛇牙和斑鬣,出聲教訓兩人。 “別在這裝模作樣,正常點。” 他手背往上抵住車門框,做出很紳士的樣子。 “下來吧邵老板,我這幾個隊友粗魯野蠻,沒你身邊那些人細心,離開邊境之前,還得麻煩你將就一下。” 蛇牙麵部五官扭曲,差點一腳踹過去,到底誰他媽在裝模作樣! 斑鬣也覺不忍直視,自發遠離車門,去找剛才那幾位險些經曆車禍夭折的兄弟們聊天了。 邵攬餘麵色恢複以往的淡定從容,走下車,評價一句。 “你和你隊友的關係倒是不錯。” 費慎嘴上半點不饒人:“那自然不如邵老板和下屬們的關係好了。” 邵攬餘沒同他拌嘴,往方才險些墜車的河邊走了幾步,費慎自然而然跟上。 趙林木和錢曼文看著他倆一前一後的背影,麵麵相覷對視片刻,十分有眼力見地沒湊過去。 短暫的靜謐,邵攬餘開門見山說:“你招惹了維岡和北圖塔的人,想帶著三車軍火從這裏迴科謨,不可能。” 費慎不甚在意:“所以這不是大費周章的,請您老人家來幫忙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