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輕晃了晃手裏的藥和注射器,示意費慎說:“要連續打三次,間隔時間挺長的,你如果不方便……” “沒事,”費慎截住話頭,接過那兩樣東西,“血清其他地方也有,去哪打都一樣,時間不早了,你下去吧,謝謝。” 遙迦搖頭表示不用謝,隨後目光越過他,安靜注視坐在床邊的人。 女孩一臉淡然又執著的神情,表麵看著雖然是在等教訓,可眼底那股倔勁兒又像是不願意虧欠誰,所以用主動挨罵的方式還迴來。 費慎頗為不解地瞅著她。 十分懷疑依對方這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若此刻要求她同樣也被咬一口,遙迦真會立馬將銀腹隼召喚出來,並且連咬三口才肯罷休。 邵攬餘望向門邊不知在較什麽勁的女孩,終究沒多言,隻道:“下去吧,早點休息。” 遙迦又繼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什麽都沒說,離開了三樓。 門關上,費慎發現邵攬餘似乎歎了口氣,甚是無奈的樣子,便問道:“她對你有意見?” 邵攬餘答得模棱兩可:“可能是叛逆期到了,遙迦隻比你小兩歲。” 費慎不樂意:“扯我幹什麽?” 邵攬餘話裏有話:“你不也一樣嗎?叛逆期。” 費慎鹹鹹說:“叛逆期可不會跟著你跳海爬管道,還惟命是從。” “惟命是從”四個字從費慎嘴裏蹦出來,怎麽聽怎麽違和,邵攬餘覺得新鮮,想再多說幾句,費慎卻改換了話題。 “遙迦右耳怎麽迴事?” 話剛一出口,他便後悔了。 背後打聽女孩的隱私,還是有關傷痛的隱私,並不是個合適的行為,當即補充一句:“當我沒問,你不用迴答。” 邵攬餘也確實沒打算迴答,反倒問了另一句:“你今天在後山,看清她耳朵上戴的東西了嗎?” “助聽器,怎麽了?”費慎不明所以。 邵攬餘從座位上起身,輕描淡寫道:“她的聽力沒有任何問題。” 費慎一蹙眉,助聽器也不是個稀罕物件,自己不可能會認錯。 聽力正常卻要佩戴助聽器,戴了後還要遮遮掩掩,不願意讓人看見,這可不是單純一句反常能形容的了。 興許不想和人議論一個女孩,邵攬餘並未就此事探討下去。 他忽覺精神疲憊,趕客道:“迴去注射疫苗吧,別超過二十四小時。” 費慎拋了拋手裏東西,吊兒郎當地犯渾:“沒猜錯的話,那隻鳥是你送給遙迦的,你的鳥傷了人,我想你應該擔起責任,親自幫我注射。” 邵攬餘客氣地將他請到房門口,莞爾一笑:“你可以去找那隻鳥,他才是罪魁禍首。” 語畢,不留情麵拍上了房門。 吃了個溫柔的閉門羹,費慎玩世不恭的表情淡去。 眉宇間憑空多了幾分旁觀者的冷靜與淡漠,猶如這一切都是裝出來的,完全不似剛才調笑的模樣。 深深看一眼房門,他不疾不徐迴了自己房間。 “什麽?!真的假的?” 驕陽之下,廣袤的綠色水田裏,何潭一驚一乍險些閃了腰,連忙抓住身邊的人站穩。 “你再說一遍,快點!” 謝掩風揮開他,彎下腰,將一簇秧苗熟練地插入水田中,冷淡道:“你聾了?” “我這不是高興嘛,”何潭作勢要揍他,隨即又得意洋洋道,“老大讓我去尤州抓人,是對我的信任,也是對我本人能力的肯定,像你就沒有這個機會。謝掩風啊謝掩風,沒想到你也有今天,好好在鬱南鎮待著吧!養豬種田才是你的最終歸宿,而我,何潭何大爺,即將成為太平洋洲際最風光的男人。” 謝掩風破天荒沒和他反著來,附和道:“是,你自由了,恭喜。” 何潭顯擺地哼起歌,手裏秧苗一簇簇歡快地插進田中,心情極其愉悅,丁點也感覺不到幹活的痛苦了。 他十分利索地插好兩豎排,平時比他快許多的謝掩風,今天卻磨磨蹭蹭,半天也沒趕上速度。 迴頭一看,竟然還在原地發呆。 何潭艱難地踩著軟泥挪迴去,撞了下對方肩膀:“哎!幹嘛呢,讓太陽曬傻了啊?” 謝掩風拉迴思緒,一聲不吭埋頭幹活,但動作依然很慢。 何潭扯動頭頂的遮陽草帽,眯了眯眼,自以為識破了這人的陰險詭計,義正言辭地譴責。 “行啊謝掩風,你小子好歹毒的心思,故意的吧幹這麽慢,那麽多苗都想留給我一個人?幹完老子腰都會廢了,我說你這人怎麽這麽小心眼,好歹我倆也算是共事了三年,就算我現在” 謝掩風冷不丁直起腰,麵容陰雲密布,一動不動凝視眼前人。 “你說夠了沒?” 嘰嘰歪歪的話音戛然而止,何潭微愣幾秒,嗬了聲不服道:“我說兩句怎麽了?你故意偷懶還不讓人說?” 謝掩風眉頭一擰,忽然握住自己左小臂,表情變得十分嚴肅。 見狀,何潭眼神淩厲一瞬,也跟著正色:“是不是有人闖進來了?” 謝掩風未答,展開芯片虛擬屏,上麵顯示正在通話中,他沉聲吩咐:“用麻醉槍打暈,我馬上過來。” 匆匆關掉通訊,謝掩風一腳連泥帶水拔出水田,迅速上岸,直接光腳著地趕往目的地。 何潭在後麵喊了幾聲,前麵人跟聾了似的,一句沒聽見。 情急之下,他也顧不上洗腳了,拎起兩人的鞋子飛快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後,趕到了一座陡峭的碎石山附近。 一個男人被五花大綁,破布似的丟在山腳處。 鼻青臉腫多處掛彩,渾身皮開肉綻,正處於昏迷不醒、吊著最後一口氣的狀態。 左右守了兩個身穿迷彩作戰服的人,懷裏抱著槍械武器,十分冷酷無情的樣子。 瞥見地上的倒黴蛋,何潭於心不忍,批評起那兩位迷彩服。 “你倆下手也太重了,打成這樣都不讓人死,還不如一槍崩了呢。” 迷彩服們很無辜:“別冤枉人啊,他是被人從山上綁著丟下來的,摔下來就這樣了,麻醉槍都沒機會用上。” 迎著刺眼的烈日,謝掩風仰頭,望向高聳入雲的碎石山頂。 此處原本並不是一座山,而是佇立著許多高樓大廈,建造了一條又一條康莊大道,是城市富庶的一隅。 可經過無數次大大小小的戰爭後,繁華的建築被摧毀成殘垣斷壁,再曆經無數日日夜夜的風吹雨淋,龐大的廢墟變為了如今所謂的“碎石山”。 碎石山極為險峻,形似斷崖,平素鮮少有人途經。 因此也就無人知曉,這一道渾然天成的屏障,是鬱南鎮數道“門”裏的其中一扇。 今日還是第一次,有人以這樣的方式闖進來。 隻是看目前情況,多半也活不成了。 謝掩風目光下移,自動忽視何潭聒噪的說話聲,專注盯著地上來曆不明的男人。 男人一身灰撲撲的衣衫,從頭到腳被劃破了數道口子,衣服裏淤青或鮮紅的皮肉若隱若現。 他膚色黝黑幹燥,身材形如枯槁,已經瘦得有些不正常。 頭發長到了耳後,發絲淩亂地鋪灑在臉上,叫人瞧不清模樣。 謝掩風眼神忽地一厲,撿起地上一根小樹棍,挑開了男人臉上的頭發。 對方五官霎時完整暴露了出來,說不上好看與否,因為已經瘦脫了相。 與之一同被暴露的,還有臉頰周圍,幾個正在潰爛流膿的爛瘡。 另三人的說話聲不自覺停了,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何潭凝視那可怕的爛瘡,神色一點一點變得凝重了起來。第31章 識破 接到消息時,邵攬餘正和費慎待在一起。 那小子閑來沒事,大清早光著膀子繞別院周圍跑了十幾公裏,跑完又接著在後山倒立。 邵攬餘正好起早了,索性坐在後山一方石凳上,邊喝茶邊看費慎鍛煉,沒事還替對方數兩個數,愜意得不行。 當得知有外來者闖進鬱南鎮,邵攬餘擱下喝了半杯的茶,喊上費慎一起過去。 費慎頂著一腦門汗,用喝剩的純淨水隨便衝了衝身上的汗,穿好衣服什麽也沒問,充當一位合格的貼身保鏢,跟著邵攬餘走了。 兩人不緊不慢到了碎石山,那位摔成昏迷的男人依舊不見清醒,但也沒有立刻翹辮子。 以防萬一,謝掩風用布條將他眼睛遮了起來。 不過邵攬餘還是憑一眼認出,此人就是在霧鎮碰見的那個灰衣男。 “老大,這人不會就是你要我找的那個吧?”何潭歪打正著問對了。 邵攬餘應聲:“他自己送上門,你省事了。” 何潭頗覺遺憾,原本還想趁此機會大展身手的,說不定他順便就把那條販.毒線也給揪出來了呢。 謝掩風蹙著的眉始終不見舒展,昨天還在說這件事,今天關鍵人物就主動出現了。 當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如此過份的巧合,想不讓人懷疑都難。 邵攬餘似乎卻並不為此困擾,吩咐道:“送去審訊室,把醫生喊來。” 聽見“審訊室”三字,費慎動作有了明顯的停頓,臉上神情一凝,而後又若無其事地恢複平常。 那兩位迷彩服在邵攬餘到來之前,已經迴到了各自的崗位上,何潭任勞任怨擔起了人行擔架的責任,扛著地上的男人去審訊室。 謝掩風脫下自己外套,將男人連頭罩住,悶聲不響跟在旁邊。 邵攬餘對費慎偏頭示意:“走吧,一塊兒過去。” 前麵兩人行路速度快,距離不一會兒就被拉長,離這邊漸行漸遠。 費慎陪邵攬餘安靜走了會兒,兜兜轉轉,終是問出了盤桓在心裏幾天的疑問。 “這個鬱南鎮……是你的?” 他罕見地有了幾分踟躇,將“你在守護鬱南鎮”這句話,換成了“是你的”三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