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


    帶有清夜司徽記的馬車再次啟程,碾過青石板帶來聲聲好聽的咯吱聲。


    小巷幽靜,車輪聲能留存,出了小巷,很快淹沒在了其他各種聲音中。


    攤販,行人,吆喝,討論,交談,哄笑,爭辯,武試期間,京都城的清晨熱鬧的如同黃昏。


    一夜時間過去,關於徐自安昨天的驚豔表現還沒有散去,街頭巷尾隨處能聽見那一刀的感慨和對徐自安真實境界的疑惑,花院裏的三人不關心這種事,外界很關心,通玄下境一刀擊飛叩府下境,這本就是一件很傳奇的事。


    傳奇,往往伴隨著議論和質疑。


    不知有沒有上層風氣使然,一種關於武試內幕的說法開始漸漸在人群中盛行。


    如果沒有內幕,徐自安怎麽可能打敗高出自己整整一個大境的修者,以清夜司的能力在武試上做些手腳想來沒有問題,公平的單挑,公平的勝利被世人讚頌向往,充滿內幕的勝利則會讓人不恥。


    不過這種說法隻是在極少數人口中流傳,大庭廣眾下有人偶爾會提起,不過每次提起總會被其他人用各種理由質疑或不理,人們現在主要樂趣還放在徐自安創造的那些傳奇上,一時還不打算破滅這個等待許久的傳奇。


    阮郎歸後,偌大座京都城平靜太久,需要些新的傳奇來刺激都城內那些向來悠閑且八卦的提鳥老翁和買菜大嬸們的心。


    這些說法如同星星點點的螢火,現在看起來還不足以燃燒整片草原,可任其下去,終究是個隱患。


    “朝廷裏的某些人坐不住了。”


    車廂內,朱小雨無精打采揉了揉微有幹癟的肚子,懷念著昨日那屜湯包厭煩著今日這碗稀粥惆悵道。


    徐自安不想再滿身油膩的出現在人們眼前,所以今日晨間倆人隻喝了碗稀粥,朱小雨倒是配了根不知從何處弄來的臘肉,可風幹的臘肉哪有湯汁四溢的鮮肉好吃?


    徐自安在車廂內冥想,識念遊蕩在體內大河月輪中,聽到朱小雨的話語從冥想中收迴,疑惑看著對方。


    “凡夫俗子為何叫凡夫俗子,是因為他們碌碌無為平庸短淺嗎?不,他們中也有很多目光深遠的聰明人,不過那些聰明人知道禍從口出這四個字,很清楚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武試內幕,清夜司手段,這些都是朝廷最忌諱的話題,那些聰明人能猜到也絕不會談及,一夜時間,已經有人敢公開討論這些事情,不是有人在背後推波阻攔是什麽?”


    徐自安想了想,發現朱小雨推測的極在道理,有人試圖用民間輿論打壓清夜司,可問題是這種程度的打壓似乎對清夜司造不成任何損害,清夜司的名聲本來已經差到了狼藉一片,根本不在乎再多一條徇私舞弊的罪名。


    拿攤狗屎去惡心一個比狗屎還臭的存在,有什麽意義?


    “你現在我是清夜司的一員,用詞講究些,不要像沈離一樣整天又是寂寞如狗屎又是酸臭如狗屎的,我們清夜司打狗外行,不負責清理狗屎。”


    朱小雨仿佛看懂了徐自安心裏想法,出言打斷道。


    “我清夜司不在乎這些讒言亂語,有人卻需要用這些讒言亂語滿足心裏的道義感與正直欲,為名請命這個詞放在什麽時候都特別負有英勇無畏的大義,當你今日再勝李浩,明日又勝桂乾時,質疑聲就會越來越大,到時候那些酸腐的書生和激動的群眾集體鬧到朝廷時,朝廷被迫隻能選擇退步,或剝奪你參賽的權力,或讓你用一場公平的對決來證明自己實力,當然,對於你而言,這種所謂的公平肯定是最大的不公平。”


    徐自安點點頭,知道朱小雨這句話最後關於公平的定義,如果真到了那天,朝廷為自己挑選的對手一定比第二輪武試上遇到這五位對手強大,這五位對手實力最差是叩府下境,比他們強大,至少是叩府中境,甚至有可能比之更高,他本身才是一個通玄下境的修者,因為公平問題要麵對比自己高出數層境界的對手,這種公平談何可笑。


    想著這些事,徐自安心裏有著沉重,沒有說話,車簾未開,車廂內有些陰暗沉悶,朱小雨雙指觸過車廂內一道細微刻紋,轉移話題道。


    “你準備怎麽和李浩打?”


    徐自安看了眼身畔封刀,眼神平靜。


    “多打一會兒。”


    朱小雨也看了看封刀,眼神無趣。


    徐自安明白朱小雨的意思,遲疑了下,點了點頭。


    車輪碾著青石街麵,車廂外人們聲音不斷,倆人聽著外麵的議論聲吆喝聲爭辯聲討價聲相互無話,趕車馬夫一直無話,任由拉車的馬兒將他們緩緩帶向武試鬥場。


    漸漸吆喝聲討價聲淡了,隻留下叮囑聲和交談聲,還有讓路時細碎腳步聲,徐自安沒有拉開車簾,知道馬車到了武試鬥場。


    馬車到,大門啟,在無數試子或複雜或羨慕或冷笑或怨毒的目光中,徐自安如昨日般成為第一個入場試子,與昨日不相同的是,這次比試他不是壓軸的最後一場,而是清晨的第一場。


    不是壓軸既是開場,刻意安排的味道任誰都能看出,徐自安狠狠瞪了眼朱小雨,心想你這徇私舞弊的壓根沒想過遮掩,準備好了要給我添麻煩是吧。


    朱小雨不懷好意的聳了聳肩,表示該來的跑不掉,沒理會少年繼續悵然的表情,他一邊從車廂中走下,一邊說道。


    “今天有幾場比試挺有趣,你打完了不要走,留下來看看,日後遇見了好知道自己應該怎麽打。”


    徐自安感應到人群中有道寒冷怨毒的目光正緊緊盯著自己,沒有迴頭尋找目光的主人,點了點頭。


    寒冷的目光無情,怨毒的目光仇恨,對他有這種情緒的試子不多,廖平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


    今天廖平會參戰,下午第一場,最後壓軸的也是一位來自柏廬的少年,那少年,名叫蘇武。


    ……………


    多打一會兒應該怎麽打,刀光槍影你來我往大戰三百迴合,我砍你一刀,你捅我一槍,最後一位滿身槍口搖搖欲墜的撐刀艱難立於台間,一位滿身刀痕血流成河的昏厥在地上,如果說這種充滿悲壯慘烈意味的戰鬥才符合人們對跨境而戰的理解,徐自安不介意打的慘烈些,權當是磨練刀法,可問題是還有三場比試等待著他,負傷太重會影響到接下來的比試。


    徐自安立在站台上,望著遠方的晨曦朝雲,在心中糾結著那句多打一會兒裏具體應該打到什麽程度。


    這個尺度很難把握,需要對整場戰鬥有絕對的控製權,跨境而行的是我,我還不能打的太幹淨,有天理嗎?


    有,因為他是世上最無敵的通玄境。


    尋常修者,無敵於某個境界都會有個具體前綴,或是無敵於通玄下境,無敵於叩府中境,不是直接統稱,而徐自安的情況很特殊,他是通玄下境,卻直接隔過通玄中上境快要無敵於叩府下境,站在巨人肩膀上是很高,風也很大,同樣,摔下來的話也會死的很慘。


    晨曦落在徐自安肩頭,就像幫少年整理肩膀上的幾縷塵埃。


    “你應該殺過很多人。”


    李浩看著前方獨自發愣的徐自安,眉梢深深蹙起,將長槍從身側立起,刻滿符文的槍身冰冷寒幽,槍尖上有數片揮之不去的殷紅色,仿佛飲了太多荒族戰士的血以至於根本清洗不掉。


    徐自安從失神中收迴,疑惑看著眼前這位常年征戰的將領之子,不知為何對方會這樣說。


    “我看過昨日的那場戰鬥,你出刀的方式很簡練,講究一刀致命,很像王朝軍方的風格,我殺過很多荒族,對這種戰鬥風格很熟悉,隻有經常與人廝殺的人才可以練成。”


    “我出自山裏,經常打獵,沒殺過人。”


    幻器可以將比試情節投放給所有觀眾,包括聲音,徐自安不知道李浩說這些話是不是刻意,對方身為王朝軍將,說自己殺過很多荒族是榮譽,自己若承認殺過人,隻會帶來麻煩。


    “你很謹慎。”


    李浩臉上付出一抹極淡的笑意,看著徐自安嘲弄繼續說道。


    “林峰是江南道世家子弟,沒什麽對敵經驗,他低估了你的速度,還有那把刀的鋒利,我從邊荒迴來,常年殺敵征戰,不會犯這種失誤,你境界比我低,殺的人沒我多,憑什麽到現在還不出刀,在模仿強者的孤獨?”


    徐自安終於知道對方的敵意從何而來,眉梢微微蹙起,認真道。


    “再說一遍,我沒有殺過人,還有,剛才失神不是對你不尊重,而是之前有人讓我多打一會兒,我在思考應該怎麽打才能多打一會,如今看來,那些思考很多餘,因為廝殺不是比試,不能心存保留。”


    說完,徐自安將封刀舉起,刀意纏繞刀身,映在上麵的晨曦變得夢幻起來,這是沈離那套刀法中的開手試,他最擅長也最強大的一試。


    “我決定,以最快的時間結束你。”


    徐自安說完,刀鋒微微下斜,圍繞在其上的晨曦瞬間淩亂無比,就像被鋒利斬成了無數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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