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夫人輕聲喚我,幽幽歎道,“男人,有時要逢場作戲,你……”


    不敢再看,不敢再聽,不敢再想,淒然一句打斷她的話語,“多謝夫人寬慰,兒媳婦明白。”


    當‘兒媳婦’三字脫口而出時,一股莫名的痛在心中緩緩流淌,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隻是暗暗感覺這三字今後會不再屬於我……


    夫人看著我,眸光有些寒涼,“你身上有傷,迴去歇著吧!”


    微微俯身行禮,帶著影竹退下了。


    迴到屋裏,雕門軒窗上的大紅喜字還未被取下,映在眸中,煞是刺眼,我抄起繡籮中的剪刀,瘋了似的劃向那殷紅似血的喜字。


    影竹一把奪下手中剪刀,“大少奶奶,您這是幹什麽?”


    我淒聲慘笑,笑著笑著竟溢出淚水,“好一個雙喜臨門,孝慈遷了官,又帶迴如花美眷,真是大事喜事啊,值得慶祝!”


    “不要這樣!”她轉身掩了房門,低低輕語,“您是我見過最聰慧的女子,為何會如此沉不住氣,無論如何,隻要老爺夫人認您,您依舊是玄家的大少奶奶,您的地位依舊無法動搖!”


    “是這樣麽,會這樣麽?”扶著她的雙肩,喃喃自語,“烈昊一再壞我名聲,隻怕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那小丫頭湊近耳畔,壓低聲音,“別忘了,您是玄家的頂梁柱,這次宮中貢繡要得急,隻要能順利完成,他們就不敢難為您!”


    是啊,她說得頗有道理,禦用貢繡才是關乎人命的頭等大事!


    拭幹淚水,稍稍補了些胭脂,不能這麽快就認輸,不能這麽快就放棄……即使是裝,也要裝出一副玄家大少奶奶的模樣!


    正預備帶著影竹去夫人房裏,還未跨出門檻,仆婦們抬著大大小小的櫃籠箱匣進來,王媽媽欠身笑道,“這是大少爺的行玄,夫人讓搬過來。”


    點頭默許了,轉眸一瞥,一隻梨木鑲金的香奩妝盒赫然出現在行玄裏。


    心頭莫名刺痛,渾身戰栗發抖,影竹慌忙扶住我,輕柔問道,“您怎麽了?”


    “沒,沒事!”我微微歎息,不住安慰自己,那隻是一隻精致的妝匣而已,無需耿耿於懷,無需心存芥蒂。


    去夫人房裏,短短數十步,我卻走了很久,每邁一步都萬分艱難,仿佛行走在鋒銳的刀尖上,每行一步都錐心刺骨……


    來到門口,一陣歡聲笑語傳來,聽上去尤為刺耳。


    要進去麽?反反複複思索著,或許該迴去,安安分分地繡製禦用貢品,或許就不該來這兒……


    夫人的丫頭影風躬身撩起垂簾,輕聲道,“夫人,大少奶奶來了!”


    我愣了愣,隨即牽起魅人的笑意,緩緩挺直腰背,斂起衣袖,扶著影竹進屋了。


    垂眸來到榻前,溫婉而笑,“夫人,我來請教禦繡貢品之事。”


    她伸手將我攬到身邊坐下,笑道,“本該讓孝慈先去見你,誰知一時閑聊竟忘了時辰。”


    “她是何人?”軟綿綿的語聲入耳。


    陡然抬眸,這才發現那女子竟慵懶地倚坐在孝慈懷中,略帶寒意的眸光直直探向我。


    “我……”頓了頓,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隻是目不轉睛地望向孝慈,希望他能夠幫我解圍,能夠清楚明白地告訴她我的身份,可是很可惜……由始至終他都不曾開口,不曾為我說一句話!


    即使是裝,我也裝不下去了,或許這少奶奶的位子本該就是她的,挺直的腰身漸漸佝僂,僅存的一丁點自尊被人狠狠擲在地上,任意唾棄踐踏……


    隻聽影竹兀然一句,“夫人,大少奶奶將貢品取名為‘十全十美’!”


    ‘大少奶奶’四字將我徹底驚醒,心裏一陣感激,默默念叨――影竹,太感謝你了,至少還有你為我說話,為我幫腔。


    夫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笑得有些勉強,朝那嬌柔的女子道,“她是蘋,是孝慈的……”


    “哦,原來是姐姐啊!”她的語聲寒涼,故意將白皙的纖手搭上孝慈的手背,似乎在向我示威,“我是孝慈的安琪,今後還請姐姐多多關照啊!”


    玄孝慈終於開口,“鄭蘋,多年不見,你還好麽?”


    僅是一句就讓我心身劇痛,痛不欲生。


    好,怎麽可能好!


    傷心,傷身,連靈魂都在哭泣……


    洞房花燭之夜,獨守寂寞空幃;新婚不到三日,兩次被人侮辱;夫君難得歸家,帶迴別的女人……為何所有的不幸接踵而至,齊集於我,難道鄭蘋天生就該命苦命薄麽?


    我定了定神,強行抑製心底的痛楚,巧笑嫣然,“勞您費心惦記,老爺夫人對我萬般愛護,家中上下對我百般關心,我的繡功繡法大有長進……一切都好的不得了!”


    “那就好,我也就放心了!”他如卸下重負般,一雙黑眸幽幽望向我,眼中滿是憐憫之意,仿佛我就是一隻可憐兮兮的螻蟻……


    除非是過年過節擺筵席,玄府的晚飯曆來是各吃各的,每日黃昏時分,每個房的丫頭都會去廚房領取食盒,然後端迴房裏,伺候主子用飯。


    影竹擺好碗筷,揭開盒蓋,端出碟子,我瞥了一眼,今日的飯菜精致了許多,從四菜一湯變成八菜一湯外加兩碟甜品點心,不禁蹙眉問道,“你拿錯了吧,這……”


    “姐姐,這是夫人專門為我準備的!”


    隻聽影竹在身後小聲嘀咕,“原來她有腿,會走啊,成天要摟要抱的,還當她是個癱子呢!”


    輕咳一聲,止住小丫頭的話,溫言道,“既然你要這些菜肴,我不能不讓。”轉身吩咐影竹道,“統統裝迴去,送到安姑娘房裏去。”


    她轉眸嬌笑,笑意盈盈,“姐姐,你錯了!”


    目光一滯,不知她話中深意,問道,“何錯之有?”


    染有蔻丹的嫣紅指尖揚起手中翠色絲帕,豔俗的香氣撲麵而至,她掩口輕笑,得意洋洋,“姐姐要弄清兩件事情:第一,我不姓安,安琪隻是孝慈對我的愛稱,這世上也就隻有他一人能夠那樣喚我;第二,我沒有別的房間,夫人帶我在府中四處逛了逛,讓我挑選房間,可惜我就喜歡這間,今後這兒就是我的房間!”


    什麽?心頭仿佛重重壓著巨石,將我壓得喘不過氣來,這算做什麽,她居然耀武揚威向我宣戰……


    該選擇迎戰,還是該選擇逃避?


    孝慈是否叫她安琪,與我毫不相幹,那是她的名字,他願意叫什麽都行,我管不了;可這兒是我新婚的房間,說什麽也不能讓出來給她!


    定了定神,我語聲淡淡,“長幼有序,這兒是我的新房,恕鄭蘋難以從命!”


    “你的新房?”她揚聲大笑,笑得不能自抑,仿佛我在給她說笑話,“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沒有新郎的房間,能夠叫做新房麽?”


    “你……”一句話如萬千淬毒的銀針齊齊刺向我,噎得我半晌不能言語。


    “你說長幼有序,那我就來告訴你……”蓮步輕移,她來到身畔,湊到耳邊,朱唇微啟,“我跟孝慈一年多了,他將我捧在掌心萬般疼愛!”


    正在此時,孝慈緩步進屋,一見桌上的飯菜,問道,“怎麽還沒用飯?”


    那女人輕盈上前,含笑倚入他懷中,千嬌百媚道,“人家不是在等你麽,抽空陪姐姐閑話家常呢!”


    “原來如此!”孝慈挽袖洗手,在桌前坐定,朝我笑笑,溫聲道,“蘋,一齊過來吃吧!”


    見此情形,我已然胃口全無,欲抬腳出門,卻被影竹死死拽住。


    她朝我點點頭,低聲道,“如果您走了,也就認輸了,多多少少吃一點兒!”說著扶我在桌邊坐下,盛了小半碗飯給我,微笑道,“今兒有您愛吃的西湖醋魚。”


    “西湖醋魚?”惡毒的喉舌又開始言語,那女人意味深長地瞥我一眼,竊笑道,“原來姐姐愛吃醋啊!”


    我倒成了那愛吃醋之人?


    抬眸輕瞥她一眼,莞爾笑道,“初來乍到,該慎言謹思。”


    她陡然惱怒,將筷子重重拍在桌上,指著我的鼻尖喝道,“你說什麽?”


    沉默不語,臉上依舊凝著笑意,用筷子漫不經心地撥動飯粒,冷眼看著她如何演戲。


    如同一張甩不掉的狗皮膏藥,她再次黏上孝慈,“你看她欺負我!”


    孝慈抬了抬眼皮,隨手擱了碗,攬過她的腰肢,我猛然發現那雙幽深的眸中隱著濃重的無奈之色,隻聽他輕聲道,“明祺,這些都是你愛吃的菜,快吃飯吧!”


    原來她叫明祺,並非什麽安琪。


    媚眼流轉,她側身倚入孝慈懷中,嬌聲嬌氣,“要你喂我吃!”


    他微微一笑,持湯匙舀了一勺米飯送到她唇邊,哄勸道,“乖,快吃。”


    扶著桌沿倏地起身,我冷冷一句擲地有聲,“你們慢慢喂吧,我不吃都飽了!”


    帶著影竹疾步出門,行了很遠很久,都還可以聞見房內輕狂聲,那聲音如魔咒不住在耳畔迴響,心底深處一片淒涼,那女人似乎成了凱旋的將軍,在毫無保留地炫耀著自己的豐功偉績。


    雖沒見過幾次麵,但在印象之中,他話語不多,溫文爾雅,總是一襲廣袖青衫,總會隨身帶著一卷書,隱在綠蔭繁花下,或坐或立,細心研讀。從前的他,現在的他,完完全全就是不同的兩個人,難道因為走南闖北多年,讓他的書生氣徹底磨滅,讓那清雅澹泊的君子消失的無影無蹤……


    “蘋。”有人輕聲喚我,迴首相望,來者竟是孝慈。


    “你……”他頓了頓,不知該如何開口,沉默了許久,才緩緩一句,“你沒生氣吧!”


    垂下目光,不去看他略帶惆悵的表情,那表情隻會讓我更難過,隻會讓我的心更傷更痛……


    我笑了,嘴角有些僵硬,低低輕語,“鄭蘋似乎還沒那麽可憐,不需要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憐憫。”


    他笑得尷尬,有些笨拙地安慰道,“明祺不是有意針對你,她是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與我同甘共苦患難過,所以……”


    終於還是抬眼看他,目不轉瞬地凝望,強忍著淚水,一字一句,“我明白你的意思,正因為你們同甘共苦患難過,所以你必須維護她,所以我必須忍讓她……”


    孝慈長籲一口氣,仿佛了卻一樁重大的煩心事,“能明白就好,母親沒選錯人,你果然溫婉賢淑,善解人意!”說著頭也不迴地轉身離去。


    淚,奪眶而出,倚著闌幹軟坐在地,影竹上前扶我,“求您不要這樣!”


    緊握小丫頭的手,噙著眼淚,笑得淒楚,“溫婉賢淑,善解人意,這是他們下的定義,在他們眼中,我就是與世無爭的懦弱女子,就該逆來順受……拜托你快告訴我,我忍讓她,誰忍讓我?”


    如同哀怨的孤魂野鬼在廊下來迴遊蕩,一步步,我輕聲數著……由西走到東是二十一步,由東走到西還是二十一步……


    終於,停下腳步,提起裙角,跨過闌幹,立在池邊,我瞅著一池濃稠的碧綠,喃喃自語,“如果跳下去,水會不會很冷?”


    影竹疾步來到身後,語聲幽幽,“想跳就跳,奴婢絕不會阻攔,您一死也好,就讓大少爺與那賤婦雙宿雙棲,就讓……”


    身心俱顫,不曾料想小丫頭會這樣說,平複心境想想,她說得極有道理,不能讓他們太快活,不能由我一人承擔所有的傷痛!


    徐徐退後幾步,轉身朝她抬了抬手,“扶我過來,我怕冷!”


    她挽住我的胳膊,輕柔一句,“夜深人靜,扶您迴去休息吧。”


    房間裏很暗,沒有一絲光亮,更衣卸妝之後,徑直去了內室。


    我高聲喚道,“影竹!快掌燈!”


    不願聽她再說下去,緊捂住耳朵,止住那些詞語,厲聲道,“孝慈,不要再逃避了,說句話好麽?三人同床,你聽聽,她說得是人話麽?”


    七尺男兒,竟無動於衷,用被子遮住顏麵,一聲不吭,一語不言,我對他實在是太失望了……


    見孝慈不言不語,我苦笑長歎,“你們不走,就是逼我去請老爺夫人……好,太好了,我鄭蘋今夜豁出去了,定要請他們來評評理!”


    一聽要請老爺夫人,孝慈立刻坐起,窘困地咬了咬唇,艱難地說出口,“蘋,別去了!這些事還是不要告訴他們的好,你賢淑識大體,就……就算了吧!明日一早,我就會帶安琪去別處住,你能將就一夜麽?”


    “不能!”我憤憤一句,拂袖而走,“我鄭蘋不會那麽!”


    久久徘徊不定,心中忐忑不安,當真要將孝慈與明祺卑劣的所作所為告訴老爺夫人麽?


    樂事,之怨,我恥於再提,羞於出口……


    夜,寒如水,死一般的寂靜。


    庭苑中,冰涼的石凳上,一個人孤零零久坐,抬首相望,房內依舊燃著紅燭,翠綠色的煙羅窗紗上投下斑駁的人影,一雙一對,好不恩愛。


    那是我的房間,那是我的婚床,仿佛犯錯之人是我,他們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一滴淚濺落,似乎不是我的,攤開雙手,更多寒涼的淚滑落掌心……


    影竹用衣袖遮在我的頭頂,低低勸慰,“下雨了,大少奶奶快迴去,小心著涼!”


    原來是雨水,老天爺似乎也在憐憫我,居然落淚了,與我同悲同泣。


    “迴去?迴哪去?”我悵然一笑,咬牙切齒恨道,“從今往後,不會再踏入那間屋子半步!”


    小丫頭愣了愣,問道,“那您往何處去住啊?”


    淒慘地勾唇淺笑,我語聲淡淡,“去書齋,他有他的顏如玉,我有我的黃金屋,將綢緞織品,繃子繡籮全都搬入書齋,禦用貢繡一日都不能停。”


    是不是太鎮定,屋外淒風慘雨,我仍舊巋然而立,手持繡花銀針,一針針,一線線,施針嚴謹,針腳密實而整齊……


    燭影搖曳,漸漸暗淡,我輕喚,“挑一下燭芯。”


    話音未落,屋裏漆黑一片,影竹答道,“蠟已燃盡,奴婢去取。”


    見她離去,我扶著桌沿,痛苦地挪動著身子,脊背上一陣鑽心的疼痛,這才記起身上還帶著傷。


    終於悲泣出聲,害怕在人前落淚,不想讓人知曉我的脆弱,不想讓人窺見我心頭的傷痕,現在沒人陪伴左右了,可以痛痛快快大哭一場了。


    長久以來,一直壓抑的苦痛齊齊浮上心尖,眼淚宛若洪水洶湧而出……


    珠簾微顫,有人進來,足步悄悄,似乎害怕驚動悲傷哭泣的人兒。


    空靈的香氣浮動,那淡淡的馨香熟悉萬分,冰涼柔滑的絲絹緩緩滑過頰間,修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為我拭去晶瑩的淚。


    沉浸在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但依然可以分辨出――那是他!


    止住淚水,低低哽咽,“你來了!”


    語聲輕柔低微,“別哭,我會很心痛!”


    “你是來看我,還是來笑我?”


    顫抖的指尖撫上緊蹙的眉心,他哀哀一句,“蘋,這又是何苦,我早就說過――孝慈並不愛你!”


    屏住唿吸,輕笑出聲,“他不愛我,難道你愛我?”


    “是,是,我愛你!”他將我帶入懷中,箍得很緊。


    黑暗中,我笑了,那是千嬌百媚、勾人心魂的笑容,“如果你愛我,就不會一次又一次的傷害我,讓我忍受屈辱,讓我身敗名裂!”


    “不,你錯了!”他的肩頭一滯,身子有些顫抖,“正是因為深愛著你,我才會那樣做――不忍心看你嫁給一個不愛你的男人,盡管那人是我的兄長……”


    原來他一直都不忍心,不忍心見我哭泣,不忍心看我嫁給不愛的男人……


    不住問自己――那是他的真心麽,那是他的心裏話麽,我該相信他麽?


    緊閉了眼,將頭緩緩靠向他的胸前,清吟淺歎,“我是女人,不是聖人,也會害怕枕頭冷,也會害怕孑然一身,迫切需要有人能溫暖我,能治愈心上的傷……”


    “蘋,我就是你的慰藉,唯一的慰藉!”烈昊溫柔喚我,如昔日般,可惜聽入耳中恍惚隔世。


    陡然抽身,離開他的懷抱,牽起一抹苦澀的笑,“謝謝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任何人來憐憫!”


    他的輪廓隱入暗夜之中,辨不清表情,唯一可辨是略帶淒涼的語聲,“難道你不再相信我麽?”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已然被人當眾羞辱過兩次,難道還期待第三次?”


    “你……”不知該如何解釋,他頓了頓,似乎在找尋最恰如其分的詞匯,吞吞吐吐,如同犯了錯的孩子,“上次害你被責罰,不是我的主意,是母親……”


    無奈慘笑,說得輕巧容易,仿佛挨那十棍之人不是我,“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何必舊事重提,你走吧,今後還是劃清界線,如若沒事,我不想再見你……”


    他提高聲音,幾乎是在怒吼,“那麽多年的情誼,一句不想再見就可以徹底撇清麽?從何時開始,你變得如此絕情,如此寡義?”


    腳步聲匆匆,柔柔的光線染亮整個房間,影竹持著燭台而至,輕聲道,“大少奶奶,蠟燭取來了。”


    微微低首,嫣然一笑,“烈昊,無論如何我都是你大嫂!”


    ‘大嫂’二字將他徹底驚醒,他尷尬地笑了,濃重的哀怨凝結在眉目之間,用力握了握我的指尖,深深歎息,“原來如此,你是我的大嫂!”


    他轉身離去,疾步走到門口,又突然停住,退了兩步,從袖中取出一隻小藥盒,輕輕擱在高幾上,悄然一句,“紫金活血丹,用熱酒化開,一日三次。”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淚潸然而落,終於明白那句話的真諦――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艱難落座繡台前,將竹繃緊了又緊,遲遲不能下針,雙手抖得厲害,指尖依舊殘存他的溫度,他的幽蘭淡香……


    影竹溫了熱酒,將盒中藥丸研碎化開,憐惜道,“給您上藥吧!”


    我麵無表情道,“不必了,拿去扔掉!”


    小丫頭黯然一笑,“這隻是一盒藥,您不能接受他的人,不能接受他的心,難道僅是一盒藥也不能接受麽?”


    不等我言語,她已揭開我的層層衣衫,脊背仍舊青紫一片,她用指尖蘸了藥,細致塗抹,小心揉搓。


    不知是那藥,還是那熱酒,一陣融融暖意漸漸漫延,由背上一直暖到心尖……


    一連幾日,蝸居書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手上活計不停,一心隻想早點繡成貢品,好了卻心頭大願。


    期間,夫人來探過幾次,隻說了些‘家和萬事興’之類的話語,我用腳趾頭都能猜想到,定是那狐媚的明祺惡人先告狀,在她麵前顛倒黑白,胡亂指責我的不是。


    爭辯與否,早已無關緊要,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也用不著反駁,畢恭畢敬地聽著又何妨,隻當是在看戲聽戲!


    春桃倒是極掛念我的安危,每次前來,不是唉聲歎息,就是暗自抹淚……起先還好,我能忍住;結果,越說越傷心,每次都是二人抱頭痛哭,哭得昏天黑地。


    一天天的,日子還是要過,快樂是一日,不快樂也是一日……


    為何不讓自己快樂些呢?


    那幅‘十全十美’幾近完工,隻差善後收尾了,終於可以長籲一口氣了。


    坐在妝台前,望著銅鏡中蒼白的臉,歎道,“這哪裏是用手在繡,明明是用鮮血、用性命在繡……”


    影竹上前,手持月牙梳為我悉心梳理烏黑青絲,嗔怪道,“為了趕製繡品,您三日三夜未合眼,這臉色哪能好的起來!”


    隨手從錦盒中取了一支金釵,斜斜插入發髻,我淒然慘笑,“鄭蘋天生命賤,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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