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城已經到了遲暮的年紀,壽元他能察覺到已經所剩無多,如今萬靈血陣被毀,斷了他最後的一絲希望。將士尚能慷慨赴死,何況是一名老將,他隻是恨,恨不能多些時間陪她。她是修真女子,而自己隻是一介凡人,當自己走了,獨留她在人世間,是自己太過於殘忍了。


    也許,當初的相識、相愛,本就是個錯誤。


    “姑娘,你不必救我的。”劉海城躺在枯草堆上,望著女子的背影,輪廓看上去與她頗為相似,眼中帶了柔和,哀哀的說道。


    女子持劍守在洞外,迴首望向他,淡淡的說道:“你不必謝我,是師傅托我這麽做的。”


    “你師傅?”劉海城麵帶疑惑,他可不記得自己有這麽一位能出手相救的摯友,接著問:“你師傅是誰?”


    “她不願讓我提及她的名諱,現在救了你,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今夜之後,你的性命全憑自己把握了。”


    劉海城眼中靈光一閃,試探的著問:“你師傅可是鳳姑?”一般男子少有收女徒弟的,看她身段與背影,與鳳姑恰有幾分相像,暗自猜測,同時留意著女子的微末變化。


    女子話音一頓,不再接話。


    劉海城暗想是自己猜對了,能夠對自己還存有幾分情誼的,除了她,還能有誰?


    迴想當年:自己憑著三十二歲的大好年紀,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立下赫赫戰功,賢妻早亡,他留下一子,寄於兄嫂照養長大。喪妻之痛讓他在一次與番軍對陣中用兵失策,導致兵敗逃亡。那日黃沙漫天,唇幹舌燥饑寒交迫,垂死之際被一女子所救,這女子獨自生活在那荒蕪之地,經營著一座客棧。


    當時的劉海城一身正氣,體魄強壯,是一個英雄好男兒,哪個女子見了不為之動心?救他的女子名喚鳳姑,相貌奇美,品行端莊賢淑有禮,常於他閑談聊話,劉海城心有喪妻之痛,可眼前的女子卻悄然的融入了他的另一半心髒,逐漸為他化去了傷痛。


    兩人很快便墜入了愛河,女子將貞潔之軀托付於他,他也為她承諾辭官歸隱與她相守一生。可是到了後來,劉海城發現這女子似乎不會變老,幾番追問下才得知她是修仙之人,壽元有千年之久,而自己卻隻是一介凡人,歲不過百就要再入輪迴。


    劉海城深知獨留一人在世的痛苦,又怎舍得讓深愛之人獨自在這世間苦守千年。於是他辭別了那女子,迴京做了官,四下搜羅入仙道的法門,直至今日。


    他臨行那日,鳳姑已經懷了身孕,他毅然決然的走了,那時的他已經到了三十八歲的年紀,剩下十幾二十年的壽元,他必須盡快找到登仙的法門,所以他不能留下。


    人這一輩子之所以會犯錯,處處都離不開一個貪字,有的人貪財,有的人貪戀美色,有的人貪生怕死,也有的人貪於情愛。


    劉海城望著洞口,女子正迴首望向他,輕聲問:“你後悔遇見她嗎?若是不曾遇見她,你也許不會造下這麽多的殺孽。”


    “不,我不後悔。”


    女子沉默了,她似乎不太能明白,為什麽知道遇見後的結局會如此悲慘,卻絲毫不後悔。


    劉海城望著她的眼睛,喃喃道:“像,真的太像了。”她那眼中的神色與鳳姑居然那般相似,一向狠厲果斷的蘇州刺史也像癡情男子那樣紅了雙眼。伸手向她招了招,慈愛的喚道:“姑娘,你能否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女子望著他,沉思了片刻,方才挪著步,走進了他。臉上的紫色麵紗輕輕摘下來,絕美的容顏露在他眼中。劉海城在看到她麵容的一刹那,嘴唇劇烈的顫了顫,輕聲喚道:“你……,你是?你是燕兒?”


    “我不是你說的什麽燕兒,更無父無母,從小跟著師傅長大,故而隨了她的姓氏,複姓南宮,全名南宮燕淑。”


    救下他的正是南宮燕淑,奉命師命早早守在井外,一劍斬了倉皇不備的枯海頭顱。在她看來,劉海城會落得這般田地,全是受了枯海老和尚的蠱惑,自然不會放過他。


    “哦,那就沒錯了。”劉海城眼角滑落兩行淚,柔柔的望著南宮燕淑,這燕淑是他臨走時取的,而鳳姑之所以不認她做女兒稱唿,想來心裏是真的對自己有了怨氣,這都是自己做的孽呀。


    劉海城梗咽著泣不成聲,完全沒了那城府極深不可一世的模樣,伏在草堆裏,哀哀的哭泣著。過了良久,方才摸了雙眼的淚痕,慈愛的望著燕淑,輕喚道:“燕兒,你來。”


    燕淑早些時候便也猜到了自己的身世,隻是從出生便沒見過父親的她如何能這般輕易的接納,可畢竟血脈相連,看他這麽傷心,饒是鐵打的心腸也忍不住含淚。


    往劉海城身邊走近,蹲坐下望著他,說:“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劉海城從懷裏掏出一塊絲帕,輕輕展開,裏頭包著一隻小巧的盒子,打開來,盒子正中躺著一枚小小的玉如意。玉如意一端雕刻祥雲,微端呈現紫紅色,與平常見到的翡翠玉如意還有很大的不同。


    “這隻如意是在暗市裏高價拍來的,凡人見不得其中的妙處,你是一位修士,這靈寶恰好用得上,如今便贈予你做個答謝吧。”


    燕淑秀眉低了低,剛欲接過那物件,忽然洞外刮起一道陰風,直撲洞內。隨即響起陣陣鬼哭聲,洞口處憑空出現兩道虛實難辨的影子,晃晃悠悠的朝著劉海城飄來。


    南宮燕淑被陰風一吹,急忙單手按在了腰間劍柄處,提防著朝洞外望去,卻見兩名白骨爛甲的鬼差持著枷鎖扛著鐵鏈往這邊飄來。南宮燕淑心頭一沉,她雖然不是鬼修,卻也知道這天地之間的鬼物最為隱秘,看著二人的模樣,定是那傳說中的勾魂使了。


    “站住,你們想要做什麽?”


    兩鬼差見她持劍擋在了劉海城麵前,陰惻惻的笑了笑:“我們奉命前來拘魂,小輩不要生事,快快讓開。”


    劉海城望著那兩名鬼差,麵上多了幾分坦然,望著燕淑勸道:“燕兒,你退開,這是我坐下的孽,當還的。”說罷,又柔和的看著她,囑咐一句:“我這一輩子做了太多傷天害理的事,尤其是對不起你,若是有下輩子,爹爹定要百倍償還。”


    南宮燕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憤,沙啞著嗓音,哽咽道:“我不要什麽來世,既然你欠我的,我就要今世來補償。”


    說罷,南宮燕淑雙眸帶起一絲冷厲,執劍往兩名鬼差砍去。鬼差哪裏是她一個不成氣候的小小修士能夠動的了得,二鬼一個執勾,一個甩鏈,兩個迴合下來便讓她敗下陣去。執枷鎖的鬼差趁南宮燕淑一招不敵露出的空檔,揚掌朝她腹部拍去,劉海城頓時大驚,腳下驟然發力,用盡最後的力氣擋在燕淑身前。


    那一掌狠狠的拍在了劉海城的膻中穴,隻聽的一聲胸骨碎裂的聲音,劉海城後背貼著南宮燕淑倒飛了出去,口中鮮血狂噴,混著被絞碎的內髒,下場淒慘無比。


    “不,爹……,不要啊!”南宮燕淑撕心裂肺的哭喊著,朝著劉海城奔去,她才與自己的親生父親相認,就是生離死別,這怎麽能讓她接受的了。不顧一切的奔到劉海城身旁,扶著他的頭靠在肩上,哭泣著低聲喚道:“爹,你不能死,不能死呀,女兒才與你相認,你怎麽能再次拋下我不管?”


    劉海城的胸口已經塌陷下去,雙目柔和的望著她哭花的小臉,老臉上勉強的擠上笑容,輕聲道:“燕兒,爹爹能見到你,爹爹很高興,你不要哭,爹爹看著你高興,高興,讓爹爹走的時候能記住你的笑,好不好?”剛說完,突然胸口劇烈起伏了兩下,一口鮮血再度噴出,劉海城兩眼一翻,雙眼上翻,再沒了聲息。


    “爹……,爹,你不能走啊,師傅還等著我帶你迴去呢?”


    燕淑哭的正傷心,劉海城魂魄已經離體,兩鬼差給他上了枷鎖,押著他縱身一跳,躍入了黃泉路。


    血陣空間內,孝清驅散了嬰靈小鬼,霜兒所在的石棺也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沒了靈力的支持驟然下墜。這一幕連孝清都不曾防備,他此時正端坐在石棺上,坐下一空,身子也往下栽去。


    眼看石棺就要摔毀,靜站在一旁的九炎雙手忽然打出兩道赤紅色的靈力將石棺和孝清托在了半空,然後緩緩放在地上。陳鋒和雪兒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二人緊張不是因為李孝清會怎麽樣,而是擔心著那座石棺。孝清摔下來最多摔個頭破血流,可石棺裏的情況眾人都不清楚,若是那石棺出了狀況,很有可能危及到霜兒的性命。


    石棺穩穩地落了地,雪兒急忙奔到棺前,揚掌一拍,徑直將棺蓋拍飛出去。霜兒靜靜的躺在館內,麵色依然紅潤,隻是胸口沒有了起伏。雪兒急忙彈著手指往她鼻下試了試,也沒進的氣。


    “怎樣?霜兒怎麽樣了?”孝清和陳鋒也一並跑到棺前,望著裏頭的人兒,忙問公孫雪兒。


    雪兒不理他,伸手又彈出兩隻放在了霜兒雪白的頸部,渡了一道靈力到她體內,順著霜兒的經脈遊走了一周。忽然麵帶幾分疑惑,自語說:“怪了,她明明已經沒了氣,可是身子還有生機。”


    九炎踱著步子走了過來,望了望棺內的女子,淡淡道:“她的元神被剝離了體外,須得盡快將她的元神還迴去,不然這就是一個活死人。”


    “陳鋒,孝清,你們兩個把石棺蓋上抬迴衙門,千萬不能讓她見太陽,否則會壞了她的身子。”雪兒望了望月色,急忙催促一聲,眼下有外人在,她不便施法,隻能留的明日夜裏再施法救她了。


    孝清與陳鋒急忙蓋了棺蓋,抬著將棺材豎起,用井繩把石棺拉出井外。趁著夜色,兩人抬著一路從小巷到了縣衙後門,悄悄的進了院內,把石棺放在柴房中放好,上了鎖。


    自從李孝清恢複了記憶,心裏對雪兒的身份也越發好奇了,甚至懷疑她一直都在自己身邊沒有離開過。每當看到她使小脾氣,總是不由的想到小雪,那隻調皮的白兔子。現在雪兒迴來了,小雪卻不見了蹤影,暗暗猜測,小雪莫非就是公孫雪兒?


    累了一晚上,雪兒下意識的邁進孝清的臥室,四仰八叉的撲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陳鋒到內院入了玲兒房間,蠟燭已經快要燃盡,李玲兒趴在桌子上沉睡著,看樣子是等的久了。陳鋒輕輕的摟住她的腰肢將她橫抱起身,把她放在床帳內,給她脫了繡花鞋,捧著玉足放進被窩裏,弓著身子把被子拉過來給她蓋好。


    就欲轉身離開,突然李玲兒鬼使神差的一個側身,伸出兩支藕臂環抱住了他的腰身。嘴裏迷迷糊糊的輕聲喚著:“陳鋒,我喜歡你,讓我嫁給你好不好,我一定一定……一定給你生好多小寶寶,一定每天都陪你開開心心的。”


    陳鋒俯著身子,往她臉上凝望了一眼,玲兒還在熟睡,方才那一聲隻是夢話。卻是她心裏最想說的,陳鋒輕輕的將她的手放迴被子裏,蓋好,吹熄了蠟燭。


    在李孝清失蹤的這幾天,書房已經被重新整理好,院子裏的地麵也重新修整過了。


    九炎迴了客棧。


    孝清打開了書房的一處暗格,從裏頭取出一隻烏木盒子,打開來,盒子裏靜靜的躺著兩枚綠油油的果子,正是鳳靈果。這鳳靈果據說每個人一生隻能服用一次,自己如今用不上恰巧可以用它來就霜兒的性命。


    將一枚果子單獨用一隻小錦盒裝好,把烏木盒子放迴了暗格裏。


    臥房裏光纖昏暗,孝清推門走了進去,褪掉衣衫蓋了被子準備歇息一會兒,突然伸手在被子裏摸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登時一愣,急忙掀開來被子定睛看去。果不其然,又是小雪那小東西縮在被子裏熟睡,孝清笑著摸了摸她的毛發,將被子重新蓋了迴去。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漸亮起,孝清迷糊著眼睛翻了個身,突然感覺到臉頰上微微傳來兩道鼻息。孝清朦朧著眼睛側臉望去,腦袋嗡的一聲炸響,床帳內公孫雪兒正側臉對著自己熟睡著,一條胳膊搭在自己胸口上,接著有深處一條腿壓在了自己身上。


    孝清腦袋一片空白,戰戰兢兢的偷瞄了她一眼,暗暗送了一口氣,幸好她還穿著一層薄紗,若不然就真的是作孽了。輕輕的提溜著她的胳膊放在枕邊,又抬起她的小腿,把自己的腿挪了出來。僅僅是兩個動作,卻仿佛在力舉千斤重擔,後背濕了一片。下了床,顧不得穿戴,裹著睡衣夾起外套,頂著屋外的寒冷,哆哆嗦嗦地往書房跑去。


    修竹居士起的早,正在園裏晨練,見得自家大人這般模樣倉皇跑出臥室,急忙問道:“大人這是怎麽啦?”


    “啊?沒……沒什麽,我突然想起書房有緊急的未處理的事情。”孝清幹笑一聲,心裏發虛,慌張的解釋了一句,急匆匆的溜進了書房內。


    公孫雪兒打了個滾,一腳蹬開被子,搭著哈欠常常的伸展胳膊伸著懶腰,又一翻身準備再睡,隻聽見:“咕咚……”一聲,從床滾落到了地上。


    “哎呦……。”公孫雪兒揉著翹臀,嬌唿一聲疼醒了過來,卻瞥見了床下多了一雙男人的靴子。一股酸臭的腳汗味兒撲鼻而來,雪兒一臉迷糊,俏鼻輕嗅了嗅,頓時挪著屁股往後撤了幾下。


    李孝清正光著腳站在書房內,腳下墊了兩本舊書,費勁兒的挪到門前,打開一絲門縫,往外向著修竹居士低聲喊道:“先生……,幫我到集市上買雙鞋子來。”


    修竹居士費解的望著他,笑道:“大人今日是怎麽了?您臥室不是有幾雙鞋子嗎?要不要我去幫你取來?”


    聽他要進臥室,孝清頓時大急,急忙阻止道:“修竹先生莫要費力,我那些鞋子都穿破了,你且到集市上幫我買來一雙新的就好。”孝清哪敢讓他去自己的臥室,若是被他撞見雪兒睡在自己床上,那可真的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修竹居士看他這麽堅持,隻好笑著搖了搖頭,出門買鞋子去了。


    “哼,鞋子都不穿……喜歡光腳?”孝清望著修竹居士,居士前腳剛走,耳旁便傳來一聲雪兒的嬌哼,頓時叫他頭皮發麻。麵色僵硬的扭頭望去,正見雪兒一手捏著俏鼻,另一手拎著鞋向他扔了過來。


    孝清急忙接過套在腳上,麵色不自然的衝她幹笑兩聲:“雪兒,你起這麽早?不再多休息會兒?”


    公孫雪兒白了他一眼,抱怨道:“還不是被你的臭鞋給熏的。”從懷裏取出一隻紅木錦盒遞了過來,交給他:“這是不是你落下的?”


    那隻紅木錦盒正是昨晚放在床頭的鳳靈果,這下要是承認了,那豈不是說明自己真的到過那房間?憑她的性子,肯定不會輕易罷休的。紅著臉,幹笑著接過錦盒,解釋道:“昨晚去看你,額,不小心落下了,落下了。”


    客棧內,九炎已經擺了茶等候著,似乎昨晚沒有怎麽休息對他的精神並無多大的影響。


    孝清入了坐,將手中的錦盒推到捧到他麵前,笑道:“九炎兄,請過目。”


    九炎接過盒子,壓開一道縫往裏望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笑意。抬頭望向他:“你倒是真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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