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有了,向導有了,官燈也找好了,事不宜遲,行動時間就定在了一天後的二月二十九日夜間。參與者除了文天祥及其隨從十一人,還加上一個拖油瓶趙孟傳。


    行前,文天祥的衛士杜滸設法為其買了一把匕首,文天祥割破手指立誓道:“萬一事泄,就以此殉節”,眾人也都矢誌同心,決無二念。


    逃亡的第一步是潛出兩人到預先約定好的船上去,出去後就在在甘『露』寺下等候接應。


    天『色』漸漸暗下來,眾人忐忑激動,都已經做好了夜間行動的準備,不料突然有元軍前來傳令,要求文天祥過江去瓜州。因為此時住在衙府的“祈請使團”成員已經準備好了,明日一早就要從瓜州啟程北行。


    文天祥沒有別的辦法,決心抗命,推脫說時間太晚,來不及收拾,要求明日渡江。文天祥雖是亡國之臣,但有上位者天然的氣場在,傳令的元兵也不敢輕易催『逼』,加之天『色』確實有些晚了,提醒一句明日務必早到瓜洲會合便迴去複命了。


    形勢刻不容緩,今夜不逃都不行了!但如果大家一起走目標太大,決定分頭行動。除了先上船的兩人,還有十一人,就再分三人先去請做向導的老兵家等候。當夜,文天祥等剩下的八人借著即將啟程北上,感謝房主沈頤招待為由,擺酒設宴,請看守的元軍軍官王千戶作陪。席間先後將房主沈頤、王千戶等人灌得酩酊大醉。


    趁著防守鬆懈,正準備喬裝打扮出發之時,一隨從報告說那向導老兵假裝喝醉酒倒在床上不起來。文天祥一聽就知道是向導老兵做局,事到臨頭討價還價,馬上叫那兩人把向導老兵架了過來,在他的腰間係上沉甸甸的銀子。向導老兵頓時喜笑顏開醒了酒,答應帶路出門。


    在夜半二更時分,趙孟傳新結拜的兄弟劉百戶派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提著官燈來了,按約定正要接他去『妓』舍消磨下半場。杜滸冷不防出手,將這少年拍暈了,又急忙喊出向導老兵,拿上官燈就走。文天祥、趙孟傳緊跟著閃身出了門,隨從們也一個個自黑暗裏跟上。


    乍暖還寒的春夜,異常緊張的一夥人借著官燈的掩護,一氣穿過三四條小巷,沒有遇到任何人查問,走得很順,眼看即將走出元軍宵禁的區域。就在此時,大家心頭一沉,發現元軍在市井盡頭的路口拴了十來匹馬,設置了哨卡。所幸近前觀察發現元兵沒什麽警惕,一個個睡得很死,拴著的馬匹也很安靜。餘元慶潛行到元兵近處,揮手指引文天祥一行十人悄悄上前,一個個踮著腳尖繞過馬群,僥幸又闖過了一生死關。


    走上荒涼的野地,大家疾步趕到江邊的甘『露』寺下,心情稍稍放鬆,便把充當向導的老兵打發迴去,開始等候漁船渡江。大家左尋右等都不見船的蹤影,都是焦慮萬分。如果天亮了,即使上了船也難逃元兵的追擊,隻有投江自盡,葬身魚腹了。正在焦急萬分之際,終於看到先期上船的兩人把船開來了,這又是一次絕處逢生。


    文天祥一行立即上船往江中駛去。船拐出江灣,卻見江麵停滿了元軍的船隻,綿延數十裏。他們的小船駛得步步驚心,一路硬著頭皮從元兵的船旁經過。船到七裏江這個地方,忽然遇到元軍的巡差船,遠遠的喝問是這邊什麽船,船工忙迴答是漁船。巡邏船並不相信,要往前開過來盤查。大家驚魂未定,都覺得這一迴是在所難逃了。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正逢江中退『潮』,巡查船擱在淺灘處動彈不得,又恰遇江上忽轉東南風,有如天助,眾人齊心協力駕馭著小船順風向真州方向快速前進。驚心動魄幾個時辰,大夥終於到了距城門五裏地的江邊,遠遠能夠望見真州城樓。匆匆上岸就急奔真州,經曆了重重艱難險阻,文天祥等人終於逃出了虎口,暫時迴到宋軍的守土。


    一入真州,看到真州軍民穿著宋朝服飾,眾人都感到無比親切,悲喜交集,如流浪人乍歸故鄉。


    真州位於淮南東路的西南方,直麵長江。此時江南早被元軍占據,兩浙也已投降,淮東、淮西兩路成了大宋的兩大塊飛地,三麵都被元軍勢力包圍,與中樞隔絕聯通。真州自然也是如此,時刻處於抗擊元兵的前線,甚至朝廷投降、大宋亡國的消息也不得而知,但有元軍以此勸降,都當成是敵人的煽『惑』之辭不予置信。


    在此情況下,真州安撫使苗再成已數月不知朝廷的情況,得到文天祥到來的消息,親率將校出城,激動萬分的前來拜謁叩詢文天祥。


    一同迴到真州衙中,文、苗二人徹夜長談,商議複興計劃。期間,苗再成提出了一個救亡計劃,先說道:“以兩淮之兵足以興複宋室,可惜淮東淮西兩位主將互相嫌隙,不能合力抗元。”


    文天祥問:“有什麽辦法解決?”


    苗再成似乎胸有成竹地答道:“由丞相來通兩淮脈絡,先約主將夏貴以淮西之兵進攻建康,元軍必全力西救,而我淮東則可乘機發兵,以通泰之兵攻打灣頭,以高郵、寶應、淮安之兵攻打揚子橋,以揚州大軍直撲瓜洲,我和趙刺史以水師直搗鎮江,數路大軍,同日並舉,使元軍不能首尾相顧。”


    文天祥聽了苗再成方案,喜不自禁,深表讚成,馬上向淮東、淮西主將及各路郡守寫了信,希望大家團結禦侮,一起擂響兩淮戰鼓。


    又是一個“數路大軍同日並舉”,這話頭怎麽如此熟悉。沒錯,在丁家洲、在焦山、在五牧,大宋已經組織了多少次“同日並舉”,有哪一次舉成功了嗎?原因無他,隻因大宋早就是一盤散沙,朝廷的大旗還立著的時候就捏合不起。更何況淮西的夏貴和淮東的李庭芝素來不和,當初朝廷下令調防,李庭芝梗著不理,也無人能奈何。現在憑著文天祥一個空名宰相,區區幾封書信有那麽容易調動得起來嗎?結果應當是可以想象的,不過文天祥和苗再成都還沉浸於中興複國這個美好而且宏偉的幻想當中,沒有太多考慮它是否切合實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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