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那窗帳後終於沒了動靜,陸麒陽鬆了口氣,耳朵根子微微紅了起來。


    入了京城,四下裏便熱鬧起來。城外的大道上尚有積雪,可這城裏的道上人踩馬踏,稍有一丁兒雪便被踩化了,很快變成黑漆漆一團髒汙。


    行了一段路,沈蘭池忽聽到馬車外陸麒陽的聲音:「沈公子?你這是……又在幽會呐?」


    陡然聽到「沈公子」和「幽會」,沈蘭池心底一凜,立刻浮現出不好的預感來。她一撩車簾,探出身去——果不其然,路邊的茶攤子上,正坐著沈庭遠與柳如嫣。


    不過,這迴的柳如嫣,還是老老實實向現實低了頭,拿了頂垂紗鬥笠遮著自己的容貌。


    沈庭遠坐在長凳上,原本一雙手正替柳如嫣斟著茶水。見到忽然冒出的陸麒陽,沈庭遠立刻放下了茶壺,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世子,我……我不過是,吃茶……」他小聲道。


    再抬頭時,卻看到馬車裏還探出了沈蘭池的腦袋,沈庭遠大吃一驚,立刻改了結結巴巴和囁嚅難言的樣子,站了起來,道:「妹妹?!你怎麽又和世子在一塊兒?你還不曾定下人家,要是讓旁人瞧見了,那可如何是好……」


    這幾句話一氣嗬成,行雲流水,未有絲毫阻塞。


    陸麒陽聽了,「嘖」了一聲,道:「大舅子,你這話說的,也不心虛?」


    「什麽……什麽‘大舅子’!」沈庭遠急了,道,「世子,你都不曾娶到我妹妹,豈可張口閉口地亂說?這又如何是君子之行!」


    兩人正吵著,街市對頭忽然行過來一個年輕公子。


    這公子玉冠錦帶,披一件輕裘大氅,一張麵孔生得風流俊俏。明明是下著雪的冬日,非要在手中持一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時而「嘩」的收攏,時而「嘩」的展開。


    沈蘭池認識他,他是柳如嫣的嫡親二哥,喚作柳文。


    這柳文可是個不好對付的人,要是讓他瞧見沈庭遠和柳如嫣在這兒閑逛,那可就麻煩了。


    「別、別爭了!」沈蘭池立刻拽住自己兄長的衣帶,將他往馬車裏推,「我瞧見柳家二公子過來了。你若是還想給柳三小姐留份清淨,就趕緊去馬車裏給我藏好!」


    談話間,那柳愈果真看到了柳如嫣的身影,嚷道:「這身衣服怎麽有些眼熟?這不是我家那個心比天高的小妹嘛?在這兒等誰呢?」


    說罷,他搖著折扇,緩步入了茶棚。


    一側眼,柳文便瞧見了站在馬車前的沈蘭池。他一眯眼,手裏的扇子隔空對蘭池點了一下,口中道:「喲,沈家的丫頭。怎麽?你來找我家妹妹麻煩?」


    柳如嫣將垂紗撩到鬥笠上,連忙道:「二哥想錯了。今日我隻是出來和沈二小姐喝茶罷了。」


    「如嫣,你可不用藏著。」柳文拿扇子一比,語氣裏透著一絲傲意。他拿眼角瞧著沈蘭池,道,「這沈家的人,都不是好東西。我聽如畫她們幾個說過,這沈蘭池尤其是個帶刺的,隻會找人麻煩。」


    沈蘭池:……


    柳二公子,你的情報該更新一下了,那都是五百年前孫悟空沒出世前的舊聞了。


    柳文自然不知道沈蘭池在腹謗他些什麽,仍自顧自對柳如嫣說個不停:「別說這沈蘭池欺負了你,就算是我在街上見了沈家人,我都會覺得京城裏悶了不少,難受得緊!」


    他這樣嘲諷,沈蘭池有些憋不住了。她一挑眉,道:「咱們沈家上下那麽多口人,竟然沒能讓柳二公子憋死,真是可惜。」


    「你!」柳文被她刺了一下,頓時顯出惱怒神色來。他靜了一會兒,收起了折扇,道,「好。這京城裏,也就你沈家人敢與我柳文作對。」說罷,他轉向柳如嫣,喝道,「如嫣,以後不準和這個沈家的臭丫頭來往,知道嗎?」


    柳如嫣卻不大理他,隻托著麵頰,沒好聲道:「二哥,你還管教起我來了?先把你身上那堆風流賬給收一收。」


    柳文出身富貴,在家中行二,向來享尊處優。柳文上頭還有個才華橫溢的長兄繼承家業,他肩上便沒什麽重擔,因此也染了些遊手好閑的毛病。不過,他膽子小,也怕爹娘兄長教訓,做壞事不敢做大,隻敢做些逛窯子之流的事兒,出些口頭痛快。與沈庭竹這類真紈絝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柳文自己平日不用功,在爹娘家人麵前便有些心虛,柳如嫣對他也沒有對長兄柳愈那般的尊敬。此刻,在沈家人麵前被親妹妹教訓了,柳文頓覺得有些丟臉,滿腔都是無名火,想要找個地兒發泄。


    他眼珠一轉,瞥見自己衣擺上沾了些泥點子,立刻道:「沈家的臭丫頭,你剛才這一腳,把泥巴都濺到我衣服上來了。你可知道本少爺的衣服是多少銀錢一匹的布裁製成的?你賠得起麽?」


    他剛做出兇惡神態,就聽到旁邊柳如嫣的聲音:「二哥,你醒醒罷,沈家還賠不起你一匹布?」


    柳文懵了一下,逞強道:「怎麽可能賠得起!我的衣服有多貴,如嫣,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說罷,劉文望向沈蘭池,嘿嘿笑道,「她若賠不起,便得拿她的人來償。」


    「如嫣賠你,還不成麽?」柳如嫣道,「今日沈二小姐是我的客人,你這樣為難人家,叫妹妹怎麽做人?」


    「罷了,罷了。」沈蘭池道,「隻不過是一件衣服。我與柳二公子禮尚往來,不就成了?」


    柳文一聽,道:「你這是要賠我銀錢,還是把你的人賠給我呐?」


    「柳二公子不曾聽清楚麽?我說的可是‘禮尚往來’。」說罷,沈蘭池一抬腳,竟生生讓繡鞋踩入了一攤汙水裏,將自己的衣擺也濺上了髒汙。不過,她的衣服倒不名貴,她一點兒都不心疼。


    「瞧著了嗎?這是柳二公子幹的好事。」沈蘭池指一下衣服上的泥點子,慢悠悠道,「柳二公子知道我這衣服要多少錢嗎?京城貴女,可隻有我一人穿這件其貌不揚的衣服。這代表什麽,總不需要我說了吧。」


    她沒瞎說啊,京中貴女裏,確實隻有她一個人穿的這麽樸素。


    柳文懵了一下,道:「你!你騙人!這分明是你自己幹的好事!」


    「柳二公子這是想翻臉不認了?」沈蘭池道,「若你說我這泥點子,是自己幹的好事。那柳二公子衣擺上的,想來也是公子你自己幹的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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