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後聞言,唿吸微微一亂。


    她眸光略顯不安,戴著玳瑁鎏藍護甲的手指胡亂地撥弄腕上手釧,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來。


    好一會兒,沈皇後才扯出一個笑來,急急道:「先德妃乃是因為產後體弱,這才去了的……至於太子他……這,想來是因為孝順又心誠,這才在觸手可及處設了個靈位。」


    沈蘭池作恍然大悟狀,道:「是蘭池亂說的,還請姑姑不要放在心上。」


    「自然不會……放在心上。」沈皇後道。


    忽而間,砌著水磨方磚的地上傳來叮當一聲輕響,竟是其中一枚金手釧被沈皇後不小心掰鬆了,從她腕上滑落下來,跌墜在地。


    一旁垂首的宮女連忙過來撿拾起了那手釧,恭恭敬敬地捧至了沈皇後麵前。


    沈皇後盯著宮女掌心裏的手釧,好半晌後,她陡然對那宮女喝道:「笨手笨腳的!也不知是誰教你這麽服侍人的?」說罷,一把奪過那手釧,怒道,「還不快下去領罰?」


    那宮女雙膝一跪,顫著聲兒說了句「娘娘恕罪」,便膝行著退了出去,小臉蒼白。


    待那宮女退出去了,沈皇後這才柔了嗓音,轉向蘭池,道:「你姑姑與德妃,從前可是再要好不過。」沈皇後的眼簾微微一翕,麵上浮出追憶之色來,「姑姑與德妃娘娘同年入的宮,說是‘情同姐妹’也不為過了。隻可惜,天妒紅顏……」


    久久一歎後,沈皇後複又緊緊盯住了蘭池。


    「蘭池,你當真看見太子私設德妃靈位?」她問。


    此刻,蘭池忽而覺得,沈皇後不再是平日對她體貼有加、關切溫柔的姑姑了,而是一位威風八麵的六宮之首、一國之後。


    沈蘭池的唇邊,慢慢綻出了一抹輕快笑意。


    「是呀,就在兆業哥哥的書閣裏頭,藏在一副畫後麵呐。隻不過那書閣平常不讓人進去,我偷偷摸摸溜進去的。不然,我也是不知情的。」沈蘭池道。


    沈皇後眸光一動,護甲戳入了掌心之中。


    「這事兒,萬勿對旁人提及。」沈皇後道,「便是你爹娘也不可。若不然……蘭兒,你怕是拿不到姑姑的鳳簪了,也做不成沈家的下一個皇後了。」


    沈蘭池在慈恩宮裏歇下了。


    次日晨起,沈蘭池收拾梳妝,坐在了妝奩匣前。


    她從前最愛金玉纏身、富貴流麗的打扮,因而這慈恩宮的妝奩匣裏亦盛滿了璀紅璨綠的珠釵首飾。可自從她重生後,她便隻愛素淨的打扮了。有時,她連梳妝都懶得,幹脆素麵朝天就出門去,美其名曰「清水出芙蓉」。反正無論她是否施了脂粉,陸麒陽都看不出來。


    沈蘭池梳了個簡單發髻,又揀了朵珠花壓在髻間,便打算去給沈皇後請安。此時,卻聽得宮女前來通傳,說沈皇後來了。


    「姑姑來了?」蘭池有些訝異,起了身來。


    這大清早的,是做什麽呢?


    真珠簾子被宮女打起,露出沈皇後雍容身影。她望著銅鏡前的沈蘭池,假意埋怨道:「你年紀輕輕,怎麽這麽愛素淡打扮?你從姑姑的私庫裏搜刮走的那些綾羅綢緞,竟是一件都沒有穿上。」


    沈蘭池抿唇笑道:「既是皇後姑姑所贈,蘭池又怎麽舍得用?當然是讓李嬤嬤好好藏起來了。」


    「就你嘴巴甜。」沈皇後被她逗樂了,掩著唇笑了一陣,又道,「所幸姑姑給你拿了衣裳來,快去試上一試,讓姑姑瞧一瞧。」


    說罷,沈皇後身後的宮女便捧上了一襲羅裙。


    這湖碧色羅裙上細織了折枝紋的銀絲,又在袖口處滾了一圈秀麗的累珠暗花,極是精巧,一看便知造價非凡。一同放在錦盤裏的,還有一雙蓮青裏襯的赤纏枝紋繡履,上頭鑲了一小顆明珠。這明珠雖比不得前世沈蘭池出嫁時鞋上所嵌的那顆,卻也是極為難尋。


    蘭池推拒了兩下,拗不過沈皇後今日分外熱情,隻得老實穿上了。待她換罷衣服,沈皇後又從發間拔出一把鑲紅寶的卷須翅曲釵,插入她的發間,滿意道:「不愧是安國公府的女兒。」


    沈皇後一番叮囑,又讓宮女在蘭池這兒擺了早膳,兩人一同用膳。膳間,沈皇後問什麽,蘭池便答什麽,顯得極是聽話。


    但在沈皇後看不到的角落裏,蘭池卻時不時用腳後跟磕一下凳腳——沈皇後給的這雙鞋,好像稍稍有些小了。也許走個十幾二十步,便會更合腳一些罷。


    飯罷,宮女剛撤了筷箸,蘭池便聽到有人低聲恭敬道:「娘娘,太子殿下來慈恩宮給您請安了。」


    「讓太子到這邊兒來,順帶見見他表妹。」沈皇後道。


    「……」蘭池在心底微歎一聲。


    難怪沈皇後這麽急著打扮她,原來是陸兆業今日要來給她請安。沈皇後這是迫不及待地將兩人趕到一塊兒去,好創造二人獨處的時機呢。


    這樣想時,一襲玄色身影已漸近了微晃珠簾。


    「兒臣給母後請安。」


    陸兆業微垂首,珠簾下漏出他衣擺上一片刺金線的綿延卷草花文,如泛金雲。


    「起來吧。」沈皇後虛虛一扶,美眸滿含深意地打量著陸兆業的神色,見他神情淡疏如昔,她便重舒緩了笑容,道,「今日你表妹蘭兒也在,太子不妨多陪陪你表妹。」


    陸兆業蹙眉,眸光微抬,繼而一怔。


    入目的女子極是耀目,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兒,卻如那讓人綿軟的春水似的,足有一身渾然天成的濃稠豔骨,連沈皇後都為她的光彩所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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