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這個皇後小姑子打的是什麽主意,因此更不願意讓蘭池入宮去。


    沈大夫人並不知悉這阮家與陛下之間的門門道道,隻知道陸兆業與阮碧秋有牽扯在前,如今又要在迎娶正妃之前納側妃。


    此等行徑,隻要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家都做不出來,更何況是當今太子?


    她剛想隨便找個借口打發了慈恩宮的宮人,沈大老爺卻在這個時候來了。聽聞沈皇後要蘭池入宮去,沈大老爺便對蘭池道:「還不快去收拾衣服?」竟是打定主意要蘭池到慈恩宮裏去住幾日。


    沈大夫人心有怨氣,忍不住道:「老爺,那太子也太不像話了!有哪個有頭臉的人,會鬧出這等笑話來?且不說那側妃出身寒族,單是提前納妃一事,便足叫人心寒!又不是那續弦填房之流,竟然做出這等不合禮教之事來……」


    沈辛固默了半晌,慢聲道:「不可妄議天家。」


    他這話說的極穩,像是根本不容人反駁。


    沈大夫人氣結,瞪了沈大老爺一眼,擰著手帕走了。沈蘭池追在母親身後,扯了扯她的袖口,乖巧道:「娘,女兒到宮裏去住幾天便是了。皇後娘娘可不是旁人,是女兒的親姑姑啊。」


    聽到她這懂事的話,沈大夫人心底微微一絞。


    那皇後娘娘確實不是旁人,可若將心比心,皇後如有親生女兒,又怎麽舍得將其嫁給這樣一個男子呢?


    沈大夫人憐愛地摸了摸蘭池的臉頰,輕聲道:「從前娘也覺得太子殿下是個良人,可如今娘不這麽覺得了。」繼而一歎,並未多言。


    她也隻是如此一說而已。


    即便知道太子不是個好夫婿,那又如何呢?隻要安國公府還要向上爬,安國公府的姑娘便得嫁入東宮去。不是蘭池,便是那二房的桐映。到時候入了宮,被那些娘娘、公主們嘲得做不了人,眼淚又該往哪兒吞?


    沈桐映……


    想到此處,沈大夫人的心思忽而微微一動。


    「蘭兒,你先迴去歇息吧。」沈大夫人催她,「娘心裏悶得慌,去找你二伯母說說話。」


    蘭池向母親告退,迴自己院子裏了。


    ——入宮?


    她當然是要去的,畢竟她還有自己的事兒要做,可不能因為陸兆業在宮中,便臨陣潰退了。


    入了夜,她本想梳洗後便睡了,可坐在窗前時,她卻借著月光,瞥見一道身影在馥蘭院外反複踱步、躊躇徘徊。那人一副猶豫不絕模樣,原是她的父親沈辛固。


    興許是因著不在人前,沈辛固卸了平日那副威嚴作態,顯露出一分老態來,鬢間早染的霜白色,被月華洗練得越發刺目。


    他反複踱了一陣子,偶爾抬起頭來,望向馥蘭院的方向,似在喃喃自語著什麽。許久後,他對著空空如許的庭院長歎一聲,倏忽挺直了脊背,漫步似地離開了。


    自始至終,蘭池也不知道父親本想對她說些什麽。


    她在窗前坐了一陣子,忽而想起一樁事來。


    從前自己因落水而高燒不退時,沈家的人輪流來探望她,上至那剛剛做了皇後的姑姑,下至二房的堂兄,全想著法子來關照她。獨獨隻有父親沈辛固,從未在她病榻前露過臉。


    隻是偶爾,她會在睡夢中聽到娘與何人在交談。來者總是簡聲短語,隻問兩三句話,多是「病情如何」、「可有好轉」,又或者幹脆不語,隻留娘一個人在那兒,似喃喃自語般嘮叨不停。


    那時,年幼的蘭池曾問過沈大夫人,為何爹爹不來看望她,可是她又在哪裏惹怒了爹爹?沈大夫人隻笑不語。過了好半晌,沈大夫人才道:「你爹呀,是個不會講話的悶葫蘆。這葫蘆裏裝著什麽,你娘至今還沒摸透呢。」


    也不知過去了如數多年,她的娘親可有摸透這口葫蘆裏裝了何物?


    次日,宮裏頭的馬車到了安國公府門口,接了沈蘭池入宮。


    慈恩宮半打了透風的竹簾子,風一動,滿園舒香便越過那粉牆朱瓦,溢滿椒室。


    雖太子忽而多了個未過門的側妃,可沈皇後麵上卻沒有分毫不對,該笑便笑,該柔便柔。堆翠攢金的發髻上,南珠鳳簪依舊惹眼非常。簪上垂下寸許長的墜珠,顆顆都熠熠生光。


    「蘭兒,近日南邊貢上來一匹雲鞘絹,是極好的料子,我看著便襯你。」沈皇後笑意盈盈,叫宮裏的侍女取來衣料和量尺,道,「姑姑知道你自小就愛這些物什,便想給你做身新衣。」


    宮女捧來了那貢絹,隻見這月白灑朱砂的料子果真是織工精巧、如轉流雲,讓女子移不開眼去。沈蘭池眸光微亮,愛不釋手地撫了又撫,口中讚許非常,卻一點兒都沒提那阮碧秋的事兒。


    沈皇後見蘭池滿心都鋪在那衣料上,心裏微微鬆了一口氣。


    想來,蘭池還是想要她頭上這支鳳簪的,以是,才絕口不提太子提前納妃一事。


    「皇後姑姑,」蘭池看完了那雲鞘絹,將手從柔滑似水的衣料上收了迴來,狀似無意道,「蘭兒想問一件事兒……這事兒,蘭兒已想了許久了。」


    「你說便是。」沈皇後倚在美人榻上,笑麵輕柔。


    「先德妃娘娘……」沈蘭池慢悠悠問道,「可是犯了什麽錯?」


    沈蘭池的聲音極是漫不經心,她的眼光甚至還流連在那衣料子上,不曾旁移。可正是這麽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卻讓沈皇後那端莊的笑顏略略一僵。


    繼而,她撫了下耳旁翠綠玉珠,款聲道:「哪個宮女敢在你麵前嚼舌根?真是無稽之談。」說罷,她的眸光在四下銳利一掃,叫那些侍奉的宮人都低垂下頭來。


    「倒不是哪位宮人胡說八道……」蘭池坐到了美人榻旁,對沈皇後道,「我看兆業哥哥總是偷偷摸摸在書閣裏祭拜先德妃娘娘,這才想著,是不是先德妃犯了什麽過錯,才讓兆業哥哥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為先德妃娘娘設靈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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