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符帝一翻身,壓住了赫連詡的衣袍,把他也帶得躺下來,笑道:“誰說的,在朕眼裏,普天下可再沒人趕得上我們阿詡了。”


    他看了看他微垂的眼睛,“怎麽一迴事,我的小詡兒不開心?誰惹了你,和朕說。”


    赫連詡閉上眼睛,輕聲道:“阿詡有陛下關愛,哪有人敢當麵惹我,隻是我……我想著自己很沒用。”


    “嗯?”元符帝想了一想,明白了,“為了昨天輸棋,不開心了?”


    赫連詡抿唇不語,有些委屈,唇色在數次微抿之後呈現出異常嬌豔。


    元符帝趁勢捕捉了這雙唇,低低笑著道:“小詡兒,已經很厲害了,不是雪汀到處找不到高手,搬你去當救兵的嗎?”


    元符帝很注意飯後漱口以及日常飲食的餘味,但是,赫連詡仍舊從他巨型闊口裏嗅著一股濃濃的口氣。


    是出於他老邁身體的本來臭氣,再怎麽注意潔淨,都是無用。赫連詡有些厭惡地想避開,以往他也會做一些小小的不至於引起不滿的反抗,然而,這迴隻把頭稍稍一側,他便忍住了。


    含混不清的說:“我輸了,她找錯救兵。”


    元符帝笑道:“胡說,昨天的情形朕知道了,傻瓜,你本不該輸的。”


    赫連詡微微喘著氣道:“陛下不嫌棄我,可是我很嫌棄自己呀,隻會這些靠技巧堆積的活兒,遇上高手,就不行,我……我好自卑,為什麽?”


    他睜開了深深紫眸,一字一字,神態認真的道:“從昨晚起我一直在想,難道蠻族人真就比不上南朝人嗎?”


    “唔?”元符帝卻未加注意,“胡說,哪有此理。”


    赫連詡有些委屈地說:“怎麽胡說了。陛下的國師,宵風真人是來自南朝大族;他的徒兒傾城公主被譽為千百年來第一聰明人,小小年紀發明馬鐙、象棋和骨牌,造福蒼生,她也是南邊大家來的。還有昨天這兩個人,雖隻下棋小道,可給我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輕輕歎了口氣,“我以前總是不太理解,為什麽陛下隻管征伐北方,南邊阜盛繁華,你卻隱而不發。經昨日一役,我可終於明白啦,以往我就是井底之蛙,未曾見識到南方的厲害。”


    元符帝早已停下了動作,翻身朝天躺臥,閉著眼睛,不作聲。


    赫連詡輕輕推他,喚道:“陛下,陛下,可是我的話惹你不開心了?別生氣啦,我以後不提南人便是。”


    元符帝默然半晌,忽道:“阿詡,昨夜你一夜未曾迴來,上哪去了?”


    赫連詡心頭一跳,唇邊卻迅即綻開一抹笑顏:“怎麽啦,就是下完棋,坊門關了,我想著宮門也關了,就在朋友家借宿了一晚上。”


    元符帝抬起眼皮,道:“哦,是哪個朋友,我認識嗎?”


    赫連詡心裏跳得更厲害,臉上卻現出異色,定睛瞧了元符帝一會,慢吞吞答道:“我有什麽朋友,不就那幾個狐朋狗友,陛下哪有不認識的,你不放心,要找著人來問問麽?”


    說完,就緊盯著元符帝。臉色從容,心裏卻是呯呯直跳。


    他在打賭,元符帝不曉得他昨晚宿在哪裏,與誰相遇。


    他也打賭,隻是由於他的話題稍為敏感,元符帝才隨口一問,元符帝不會有興趣真的搞清楚他昨晚宿在哪裏。


    他贏了。


    元符帝哈哈一笑:“朕就隨口一問,哪有這個興趣知道你和誰胡鬧呢。”


    “陛下管得越來越寬啦,”赫連詡嘟起嘴道,“若非傾城突然有變,本來我們是要出城打獵,得幾天不迴來呢,這都和陛下稟報過的呀。不想一個晚上,你都要問了。”


    元符帝笑道:“是是,朕問得多餘,小詡兒莫要不高興,你去哪裏都行,朕給你這個自由。”


    他口裏安慰著愛侍,心中卻還在想著赫連詡那番話。南人和北人,宵風,雪汀,不打南方……赫連詡這話若非因別人教導,那倒是值得重視的。


    元符帝在朝堂上,天天聽到各方爭議,聽得太多,也太久了,始終毫不懷疑的站在宵風這邊。久而久之,朝堂上有一點和宵風悖向的風聲,自然而然都當成了不正當的陰風,不等元符帝質疑,所有言論自行就慢慢平複下去。


    然而,赫連詡不是朝堂上的人。


    元符帝對他很是了解,這孩子美麗、聰明、敏感,但不是一個具有大智慧的人,而且,赫連詡從小至今的經曆非常簡單,從一個宮廷出來,到另一個宮廷。這種經曆導致了這孩子心思單純如紙,就算有點兒任性,有點兒敏感,但他這個人,元符帝自問還是一眼望得到頭的。


    聽聽這孩子怎麽說,便是聽到了在他身邊的一些真實聲音。


    於是重新經曆了一番調笑和溫存之後,元符帝又提起這茬:“阿詡,你剛才說起南朝,還有宵風真人,這是你對宵風打從心底裏的看法,還是聽到了什麽議論?”


    赫連詡一怔,眼神猶自有欲望之後的迷蒙,隨口問:“什麽看法啊?”


    看,多單純的孩子,已經把剛才的牢騷忘光了。元符帝一笑,重複問道:“朕是問你,對於宵風的看法。”


    赫連詡茫然想了一會,忽然別迴臉去,道:“我不說。”


    “怎麽不說呢,別怕,說說看。”


    赫連詡遲疑了一會,道:“我雖然不懂事,可我知道我的想法,未必是獨一的,也未必是陛下愛聽的那種。”


    “這就是聽到別人議論,你認同了,嗯,你說說看,朕愛聽你說。說吧。”


    赫連詡再度遲疑了很久,這才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陛下如此信任宵風真人,從來聽不得半字是非,連皇後都幾次受到申飭。但陛下所認為的宵風,不一定是大家認為的宵風,同樣也不是阿詡所認為的宵風。”


    這話說得很是高明,元符帝本有幾分懷疑,赫連詡對宵風真人的看法是受到外人議論的影響,他就順勢承認了這一點。把這個看法推給“大家”,尋也無從尋去,卻不是任何一個人所灌輸給他的意見。


    元符帝繼續催他,他才道:“陛下你不能怪我,我才敢說。這些我就是心裏想想,昨天輸了棋才特別感慨,有道理你就聽,沒道理你可別一個不樂意,罵我中傷國師什麽的。我可背不起這種罪名,陛下要是不愛聽,就當我人小見識淺,胡扯而已。”簪纓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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