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姿態是放得夠低了。


    元符帝笑道:“放心,我不罵你就是了。”


    “宵風真人,他是南人。”赫連詡想了好一會,才忽然道,“不論他為陛下做多少事,他為滄浪行了多少國策,可在我和很多人看來,宵風真人就是南人無疑。”


    元符帝濃眉一皺,沒出聲,聽他道:“國師什麽都能做,但有一個前提:他做的事情,至少必須與南朝無涉,而倘然於南朝有益,就更好了。就比如,推行中州之學,行中州之國策,討好中州百姓。”


    元符帝搖頭道:“不是。阿詡,這個你不懂,咱們滄浪以蠻族建國,根基淺是勿庸置言的,沒有根本,甚至沒有自己的文化,若不用中州之策,無法長久統治本國。推行國策以中州為本,這不是宵風的主張,而是滄浪曆代君主都奉行的,隻不過到了朕,聽從宵風的主張,更為重視,但這也是朕的意思。”


    “好吧,這樣大事我不懂。”赫連詡順水推舟道,“我隻是覺得,他對中州百姓越好,老百姓越是忘不了所謂的南朝正統。”


    元符帝聽了,不由微微一震。


    “每次攻打蠻族,他就很高興,很賣力,神機妙算,神鬼難測,各種籌謀如天人一般。可要是一旦有打南朝之議,他就不樂意,提出很多理由來反對,對南朝的溫情脈脈,任誰都看得出。”


    元符帝皺眉道:“這個……南朝勢強,並非一般小國,此乃事實。南北劃江而治已逾百年,絕非說打就能打,鄭重一點也是應該。”


    赫連詡哼道:“這麽多年對南朝如此鄭重有什麽好處呢?並沒有呀。我聽說當初南朝在南宮鷲死後非常亂,導致有獻臨池這樣的舉動產生,如果趁此良機攻打過江,說不定統一大業那會就實現了,可他卻莫名其妙把到手的臨池退迴去了,說什麽得韜光養晦。過了這麽多年,聽說那邊不亂了,還出了一個賢相,好生欣欣向榮。所以我倒是覺得,國師所作所為,是給機會讓南朝在韜光養晦呢。要是這麽耗下去,隻會讓南朝勢力越來越大。”


    臨池,是元符帝心上一根刺。事情過去之後,他從不再提起,但這是他心上一根刺,赫連詡卻隱約知曉的。


    這會兒大膽提到臨池,然後就默然不語,隻靜靜等待元符帝的反映。


    元符帝沒有反駁,也沒有動怒,好一會兒,卻用了當初宵風說服他的一句話來迴答:“臨池有不取的理由。”


    赫連詡冷笑了一聲,賭氣翻了個身:“就知道你什麽也聽不進,那要我吃辛吃苦講這麽多幹嘛?”


    元符帝笑了,點著他的嘴唇道:“把你慣的,多說兩句就要抱怨了?”


    赫連詡先是不動,募然翻轉身來,用力抱住元符帝,雙腿勾上了元符帝的腰。


    那麽用力,仿佛要把自己的身體溶入進對方的身體。


    元符帝一怔,下意識也用力抱緊了身下的男孩。


    元符帝怔了怔,卻聽赫連詡在他耳邊悄聲說:“不,陛下,我不嫌說得多,你也非聽我說不可。別人不知,難道我還不知,你有多麽渴望,得到南方那錦繡山河,實現一統江山的千秋霸業?”


    這突如其來的纏綿,以及在耳邊悄然吹出的陣陣熱語,每一點滴,都深深進入元符帝心中。


    “打吧,陛下,打南朝。”


    美少年的聲音,宛若夢幻,諄諄善誘,每一個字裏麵,都似乎摻雜著鮮香的牛奶花蜜,那樣醇厚,那樣甜美,那樣令人向往……


    “阿詡不是什麽大人物,沒有野心,但是阿詡期待看到,自己所侍奉的主君,實現前人所未有的霸業。陛下,……是阿詡的霸王。”


    最後一句,吹氣如蘭,在元符帝滾燙的耳廓間吹過,又在他心裏翻起了沸騰的浪花。


    元符帝定了定神,啞聲道:“我也想早一日實現,不過,還不是時候。國師說,南朝將有亂,到時就是我們的機會了,略等一等吧。”


    這種話,原本是不會對赫連詡說的,畢竟這孩子隻是侍奉他的人,然而,他剛才的表白太好了,實打實切中了他的心坎,元符帝忍不住把最大機密說出來,希望這孩子隨他一起高興高興。


    哪知赫連詡的反映卻是出乎他意料,他並未因此有特殊反映,甚至,連眼皮都沒抬,紅洇洇的麵龐上倒是浮起一絲不屑笑意,隨口答:“哈,南朝將亂?什麽時候亂?五年、十年,還是一百年?”


    這話是赫連詡剛剛聽到了交談,便殫精竭慮在想當如何迴應,已經想了足有兩個時辰。可在元符帝聽來,他竟像是根本沒往腦子裏去,輕描淡寫的質疑張口即來。


    元符帝微微一驚,這是他萬萬不曾料到的。


    這是何意?怎麽會有如此大的反差?對他是天大的好消息,在別人看來,卻似乎隻是宵風被他逼不過的推諉之辭?


    仔細想一想,國師其實就說了這麽幾個字,怎麽會亂,什麽樣的亂,什麽時候亂,確實隻字未提。


    真的象是隨口搪塞,以免他這個君主沒休沒止的追索啊。


    “國師的一句推諉,陛下倒當真了。”赫連詡純良無辜的笑著道,“讓詡兒猜一猜吧,除了南朝有亂,國師必然還有什麽附加條件的對不對?”


    元符帝猶如一盆涼水澆下,貫徹心神想了想,不情不願點了頭。


    “第一件,力請北方世家出仕;第二件,請陛下,除掉蠻虜異族!”


    這是宵風真人一直以來堅持的意見,有關第一條,元符帝也讚同,隻是執行起來確有難度。第二條麽……


    他看了看赫連詡,微笑起來,說道:“國師要朕做的兩件事,其中之一,可對你大大不利。”


    赫連詡睜大美眸:“什麽?”


    他的神態婉孌可愛,元符帝撲哧一聲笑了,倒把心裏鬱積的不快散掉了很多,悄聲道:“他讓我殺了你啊。”


    宵風當然沒有這樣講,宵風心裏想殺掉的隱患,估計排一百名也沒排上赫連詡。但是赫連詡和赫連淵、爾朱拔山他們說起來都是一路的蠻族人,元符帝這麽說,是有意調笑了。


    赫連詡一下子變了臉色。


    猛地發力,把元符帝從他身上推開,坐了起來,神色極其忿然的大聲道:“他既這麽說,阿詡也不客氣了,陛下,阿詡可也聽到了一種關於國師的說法呢!”簪纓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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