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掉蠻虜異族,宵風真人的這個要求,並非是第一次提出,他的意思,無外乎是元符帝過於重用赫連淵、爾朱拔山這些人,宵風真人從來都不信任這些人,堅持認為他們懷有異誌,這些人不除,滄浪就很難沒有後顧之憂。


    但在元符帝看來,那些人都是絕對的人才,這種千百中選一的人才,又怎麽可以輕易說“除之”?而若非赫連淵這等人,象赫連縱這樣的無能無用之輩,以自己的雄才大略,何愁不能納之。元符帝不理解,宵風真人為何老是盯著他們不放。


    元符帝有明顯的心煩,然而,礙著宵風的麵子,哪怕是懷疑宵風有些嫉賢妒能、排除異己,他又不能明明白白這樣說。


    長歎一聲,避開這兩點不談,隻道:“愛卿,你看看我,我已五十多了,快六十了。我別無他念,想的就是能在有生之年,去至南方的土地上看一看,那裏的風貌!”


    宵風微微動容,然而沉默著,掩飾似的,端起麵前的稠漿,一口口啜飲。


    這是屬於北方的味道,北方的習慣,宵風忽然覺得,哪怕是隻身來到北方這麽多年,他也沒有真正習慣這些北方的習慣。


    他懷念南方,同樣也想迴去看一看。


    再看元符帝,他真的老了。昔年雄壯的身軀,而今經常在不自覺發出輕顫,濃重的眉毛,須發,都已大半見了蒼白。


    一張臉,更是刀刻斧削,密密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麵前這個人,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就一心一意給予了自己全部的信任,重如泰山一般的依賴和托付。


    他又怎麽忍心,讓他如此的失望,看不到半線明光?


    宵風真人緩緩放下了碗,沉聲道:“陛下,臣所提那兩件事,請務必努力去辦。凡事不求圓滿無缺,但總得做好萬全準備,宵風可以告知陛下,在不久的將來,南朝那邊,必然有亂!滄浪必須做好準備,不失時機的給它一次迎頭痛擊。到了那時,說不定什麽樣的機會都出來了!”


    “不久的將來,南朝有亂?”元符帝喃喃重複著,這是宵風從來未曾提過的,元符帝兩眼放光,追問,“什麽亂?”


    宵風卻是有些神秘的一笑:“時機未到,不可說。總之,臣下絕不敢欺騙君王。”


    半真半假,宵風真人安撫了從灰心喪氣轉瞬變得興高采烈的元符帝,但始終未肯深入,告辭離開了。


    可最後說的這句話,給予元符帝的刺激卻當真不是可等閑視之的。


    南朝將亂?


    這七年來,滄浪固然在北方開疆拓土,所向無敵,對於鐵顏卻也是個極佳的發展機會。從前鐵顏還有南宮鷲這般人物威脅亂權,自從此人死後,南朝連這個隱憂都不複存在了,可沒聽說有什麽亂象。


    但是元符帝相信宵風真人,他是絕不會信口開河,這個預言,宵風不會輕易亂說的。


    南朝,必將有亂!


    激動之餘,元符帝倒是忘記了,宵風再三著重提及的兩件大事。


    或者,他是有意忽略。


    統一中州,這不但是元符帝向往的霸業千秋,且日漸成了他心理負擔,一日重過一日,卻,看不清前途。


    今天總算好象是在茫茫迷霧中得以長籲一口氣,元符帝很自然的先把那些煩憂拋去,先往盡好的方向想,心理上享受一番再說。


    此時已是正午,得力的大太監金寶招唿傳膳。


    元符帝一個人沒滋沒味吃了兩口,忽想起:“阿詡昨晚上出宮的,這會兒迴來沒有?”


    金寶笑道:“早迴來了,皇上和國師大人談得熱鬧,小爺在殿外轉了一圈,又跑了。”


    赫連詡雖然有個散騎常侍的閑職,但擔任這個職務的又非止他一人,宮裏索性不拿“赫連常侍”這樣見外的名號來稱唿他,因他可以在宮中自由行走,便索性以“小爺”唿之。


    元符帝笑罵:“這小混球,越來越貪玩了,叫人把他給我找過來。”


    赫連詡其實就在外邊,從未遠離,但聽了來人傳話,他隻微微冷笑著,不加理睬。


    元符帝和宵風真人交談的大半,赫連詡都聽到了,可是他們交談的內容,卻是赫連詡所不想聽到的。


    根據赫連淵昨晚與他的定計,他要想辦法使得元符帝和宵風真人兩人生出嫌隙。他認為這點並不難,因為,作為常在元符帝左右之人,沒人比他更了解,元符帝迫切想要收伏南方的心情。而同樣也沒人比他更了解,宵風每次對這個問題的迴避和否定的態度。


    元符帝表麵上還沒什麽,但其實是有點不高興的,赫連詡想,這就是一個很好的切入口。


    可他沒想到,宵風真人會突然畫出了一張大餅:南方將有亂,滄浪有機會。有這張大餅在,元符帝必然是全部注意力都為之吸引,自己再說什麽,很容易被元符帝察覺到他意在離間,這可就不太好了。


    這件事情,頓然變得很是棘手。


    怎麽說,怎麽做,他不能著急,必須仔細費籌謀。


    足足磨蹭到元符帝吃完飯了,赫連詡才姍姍出現,一眼看到半閉雙目看上去似乎睡著了的君王。


    元符帝以往勤於政事,每日休閑時候極少,但近來隨著身體精神大不如前,飯後總是有一段時間,拿來作為小憩。


    他幾十年戎馬倥傯,是沒有午睡習慣的,如今也不一定是需要睡眠,但是,漸漸習慣了這個時候什麽都不做,且有人在身邊貼心侍候的時光。


    先開始是妃嬪宮女,後來就發覺赫連詡服侍起來更為趁心,這兩年,尤其非他不可了。


    元符帝正處於飯後的朦朧光景,忽覺一雙手伸到他的腰間,給他散掉了外裳,繼而修長細巧的手指靈活而有力的在他酸痛部位按揉著,恰到好處的溫存。


    宵風真人的針炙之術,施針後大見輕鬆,但就本身而言,談不上舒服反而在施針過程中還需要不斷的忍耐。


    這雙靈活修長的手卻正相反,雖於病症修複無益,卻可令元符帝當場得到如仙如醉的享受,忘卻人間一切的煩惱憂急。


    元符帝舒服的發出了一聲長長喟歎。


    “阿詡,真好,真好,唉,朕可真是離不開你啦。”


    赫連詡抿了抿唇,在鼻子眼裏發出一聲輕嗤,道:“可惜我隻會幹這樣的事情而已。任何一名奴才練習三個月,都能做得和我一樣好。”簪纓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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