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第四中心醫院的icu裏,開始了一場獨特的追求。


    這場追求的主力,是那些照顧著患者的醫生和護士們。而這場奇特戀愛的雙方當事人,則是被隔離在潔淨病房的楊建強,和他的妻子呂靜安女士。


    楊建強至今仍然堅持認為,呂靜安是個前來探望他這種無家屬人士的義工。哪怕這並不能解釋,為什麽這位義工隻來探望他一個人,並且每天都一定會出現。


    而呂靜安原本打算直接對楊建強表露身份,但這一舉動卻被神內的醫生勸住了。楊建強的大腦受損導致失憶,由於他尚且無法下床活動,因此神經內科還不能完全徹底的評估出楊建強的具體損傷表現。但在他表現出了強烈的追求呂靜安的意願之後,醫生們驚訝的發現,楊建強不光每天的清醒時間增加了超過30%以上,並且原本最多隻能維持二級肌力的身體也開始快速恢複。五天之內,他的下肢肌力就從二級上升到了三級評價。


    “不管他到底想幹什麽,讓他去幹。”神經內科的醫生們毫不猶豫的作出了這樣的決定。而在專科醫生的首肯下,原本因為工作壓力極大而顯得有些抑鬱的icu醫護人員們就都摻和了進來。尤其是女護士和女醫生們,她們幾乎是以無比的熱情參與了進來——主要負責協調呂靜安的發言內容,讓她不要過早露餡。而男醫生們則被自己的女同事們勒令去幫楊建強出出主意——他那個理工科男的腦子,實在是不太容易追到女孩子。


    “注意方法,不要為了一時的恢複進展影響到患者的健康。”柳平川在得知此事後,特意向icu的醫生們再次提了個醒。重症監護室裏的患者本來能站著出去的幾率就不怎麽高,眼瞅著這對苦命夫妻似乎有重新迴到正常生活中的樣子,再加上在知情的情況下看兩人笨拙的重新戀愛,這實在是平時工作中幾乎不可能獲得的體驗。


    醫護人員們參與的熱情很高,而楊建強對於突然出現的場外外援也表現的相當接受。這些天不光精神狀態好了不少,他甚至能拿著筆開始寫些又酸又長的情書了。雖然偶爾還是會出現詞不達意或者語句顛倒的狀況,但經過神經內科醫生們的嚴密分析,他們認為這可能主要是因為楊建強不擅長寫這種東西,並非是因為大腦損傷的結果。


    在患者尚且無法下地活動的時候,這樣的活動確實可以更全麵的評估大腦的損傷情況。目前來看,除了空間識別能力輕微受損以外,楊建強受到的最大損傷就是部分失憶。這個結果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然而對於柳平川來說,這個患者絕對是個麻煩事兒。原因很簡單——這個病人是周軍轉孫立恩的。診斷由孫立恩和袁平安共同做出,並且在接受了伽馬刀治療後,楊建強是以袁平安的病人的名義,送到重症監護室裏的。


    簡單來說,楊建強算是孫立恩治療組的患者,而根據宋院長的指示,現在整個治療組都需要由柳平川監管。而病情這麽嚴重複雜的患者,自然應該由治療組內級別最高,經驗最多的柳平川負責。


    天可憐見,老柳同誌以往平均一個月才倆病人。基本都是其他神外醫生搞不定的患者才會交給柳平川負責。他更多的時間裏是負責教學和手術的。


    “請神經內科,心理部門來會診,把請學院裏的熱帶疾病與寄生蟲教研組提供一下意見。”柳平川摸索著自己頭上的白發,輕輕的歎了口氣。算了,忍一忍吧。就當是為了給愛徒徐有容鋪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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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二級教授親自鋪路的徐有容,正坐在孫立恩的第九診室裏沉默不語。她麵前放著一份病例記錄,來自於一個剛剛送到醫院沒多久的患者——徐有容接診的患者。


    “這個病例我覺得有問題。”兩人沉默的在診室裏互相瞪眼了好一陣後,徐有容忽然道,“但是周主任他們都覺得隻是普通的肺結核。”


    “你認為不是肺結核的理由是什麽?”孫立恩長歎一聲,現在是早上七點二十,他還有十分鍾就能下班迴去睡覺了。被徐有容這麽一攔,就算她判斷錯誤,患者確實是個肺結核,想要按時下班也是不可能的——吃完午飯再迴去的可能性還比較大。


    “患者有眼底出血,結核菌素皮試陰性,而且胸部x射線的症狀和結合不符。”徐有容列出了三條反對依據。


    孫立恩撓了撓頭,“眼底出血可能有其他原因,皮試和x射線都有假陰性的可能。”他其實從情感上不太同意徐有容以這三點作為反對依據。畢竟這並不符合結核的診斷標準。


    和其他疾病一樣,結核病有非常嚴格的診斷指引和流程。包括痰液塗片等等實驗手段,都需要多次驗證後才能證實患者確實罹患結核。


    “患者自訴低燒,咳嗽,乏力一個月,兩天內病情加重並且伴有咳血症狀。最近一次咳血量估計在200毫升左右。”孫立恩看著徐有容拿來的病例記錄,然後皺起了眉頭。


    如果僅從病史上看,這確確實實非常像結核病。而孫立恩也明白,為什麽徐有容會覺得這病反而有些蹊蹺了——患者病程進展和表現實在太標準,標準到仿佛是從書上扣下來的一樣。


    唯一不同的就是這個咳血的出血量了。肺結核患者確實可能會咳血,但是一般不會有這麽大的出血量。200毫升出血,這都快趕上三分之二罐的可樂了。這麽多液體從肺部咳出來,那可不是一般影視劇裏表現的那種——咳嗽時用手帕捂住口鼻,然後雪白的手帕上顯露出一大片鮮紅——那種樣子大概也就出血了不到五毫升而已。


    “走吧,去看看病人。”孫立恩歎了口氣。他從身後的衣服架上拿下了自己的白大褂,朝著門外走去。


    一邊走著一邊穿白大褂,現在的孫立恩已經有了一絲劉堂春大步流星時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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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核的可能性很大。”從進了搶救室,看到周軍的那一瞬間,孫立恩身上的氣勢就徹底消散無蹤了。雙方迅速迴到了帶教老師和規培醫生的關係上來。帶教老師汪汪汪一通批評,然後規培醫生就喵喵喵的被按在地上摩擦即可。反正這是自己師兄,而且又是帶教老師。孫立恩就算再膽大包天,也不敢直接懟迴去。他隻能聽著周軍說完了一長串自己的看法之後,轉而提出了要求,“能不能讓我看看病人?”


    “去吧。”周軍歎了口氣。孫立恩這個治療組的成員雖然都是年輕精英,但有一點不太好——都太倔。患者目前的症狀非常符合結核,雖然檢測結果出現假陰性,但結核的這些診斷項目本來就不好出結果。按照診斷指南,就算三次痰塗片檢查陰性,但隻要病程和影像結果符合結核,仍然可以確診為結核病。


    讓年輕人碰碰牆也好。周軍又歎了口氣,自從他開始主管搶救室後,他就一天到晚的都在歎氣。現在歎氣都快成了他的下意識習慣了——聽見一連串的歎氣聲,急診科的醫生們就知道,自家主任來了。


    “王林,男,56歲,金黃色葡萄球菌雙肺感染,24小時尿蛋白1.57g,24小時尿肌酐8316.91μmol,雙下肢輕微水腫。”


    孫立恩有些驚訝的看了一眼身後的徐有容。她的判斷沒有錯,這確實不是肺結核。


    “做個尿常規。”孫立恩看了一會麵前的患者,決定先從沒有被醫生們發現的腎功能不全上入手。“讓唿吸內和麻醉過來一趟,做一個氣管鏡灌洗液培養。”


    周軍背著手湊了過來,“你看出什麽來了?”


    “周主任。”孫立恩很有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後低聲道,“我覺得,這個真不一定是結核。”


    “理由呢?”周軍反問道。


    “體征和體溫不太對勁。”孫立恩現在編瞎話那是張嘴就來,“從患者的描述上來看,如果是結核的話,應該是肺結核——因為出現了咳嗽的症狀。但出血量太大,肺結核一般是痰內有血絲或者小血塊,超過200毫升的單日出血絕對不符合肺結核的症狀。”


    “我已經讓檢驗科在查凝血功能了。”周軍不動聲色答道,“如果患者有自發性出血傾向,那麽在嚴重咳嗽之後,是有可能導致出血的。”


    “患者既往病史不多,身體一直比較健康——除了有臨界高血壓以外,其他條件基本正常。”孫立恩繼續開動腦筋說著瞎話,“但是最近一個月裏,患者除了低燒,咳嗽,乏力以外,還出現了第四個症狀。”


    “第四個症狀?”周軍皺起了眉頭,“你是說他隱瞞了病史?”


    “不一定是隱瞞。”孫立恩解釋道,“我覺得,可能是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孫立恩拉著周軍靠近了患者,在征得對方同意以後,掀開了被子的下半截,露出了他的雙腿。“您看看這個。”


    周軍湊近一看,隻見孫立恩用手向下一按,手指在王林的小腿脛骨上按下去一截。等手指鬆開後,他的皮膚開始慢慢迴彈,但還是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坑。


    “患者有輕微的雙下肢水腫。”孫立恩向周軍宣布了自己的發現,“而水腫並不是結核病的症狀之一。所以,我懷疑他得的並不是結核,而是其他的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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