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又是愧疚又是自責,從知道雲冰心是真正芮芮起,他們對她的關心和了解太少了,一心撲在遭到巨大打擊的王飛雨身上,對她難以割舍。


    “每年生日的時候我都給外公外婆打了電話,想要聽聽你們的聲音,聽到你們對我的關心和想念。今年生日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的和外公外婆一起過,用著芮芮的身份,外孫女的身份。”


    雲冰心之前出國在外的三年,每一年的生日盛伍都會飛過去和她一起過,怕她孤單怕她傷感。


    而在夜深人靜之後,她都不會忘記給外公外婆打個電話。


    雖然用的雲冰心的身份,也沒有告訴他們自己今天生日。


    她隻是想聽到他們的聲音,聽到他們的關懷,想知道他們過得很好,自己還有代替媽媽的親人在這世上。


    她不是孤單的。


    外公外婆此時已經被愧疚全全包圍,雲冰心悲傷的眼眸刺激了他們的神經。


    這樣乖巧懂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尋求著他們的關懷,卻被他們無形的傷害。


    雲冰心此時竟然懷念起前兩年生日時和他們打的電話,即便他們隻當自己是個認識的女孩,並不知道自己是他們的親孫女,但同樣溫柔、慈愛的關心她。


    而現在,身份被公開,親人相認期望也跟著變大。


    她想得到外公外婆所有的愛,相對應而來的卻是更大的失望。


    自己終究及不上王飛雨。


    如果不曾相認還有理由安慰自己,如今,又要怎麽撫慰自己這顆失落的心?


    外婆溫柔的突然伸臂抱住雲冰心,輕柔的安慰著哄著,“外婆的小乖乖,委屈你了,讓我們芮芮難過了,以後外公外婆每年都會記得芮芮的生日,每年都陪芮芮一起過。”


    外公坐在另一邊憐愛的摸摸雲冰心的頭。


    雲冰心從他臉上看見了慈愛和心疼,更多的卻是愧疚,對虧欠她的愧疚,對冷落忽略她的愧疚。


    雲冰心趴在外婆的肩膀,偏開頭不去看外公的臉。


    愧疚代表了對她有所虧欠,她不敢再看那愧疚的表情。


    她想要的是他們的在乎和愛,不是明知對她有虧欠卻依舊會繼續虧欠下去。


    “外公去給芮芮做些好吃的,芮芮蛋糕都買了,等會我們一起吹蠟燭吧!”


    兩人將雲冰心當做小孩子一樣哄著,似乎這樣就能安撫住她的難過和委屈,能夠壓製住他們心底的不安和歉意。


    外公外婆說說笑笑著去廚房忙了,說要給雲冰心做一頓美味大餐為她慶祝生日。


    院子外麵傳來忙碌熱鬧的聲音,雲冰心獨自呆呆的坐在客廳。


    視線挨著掃過,看著沙發頭、電視櫃、陽台,到處擺著的王飛雨的照片,唿吸越加沉重起來。


    雲冰心慢慢站起來緩步在客廳裏走著,靠近一幅幅相框,看著上麵歡笑美麗的王飛雨,繞過茶幾走向外麵。


    小院子裏除了正對的客廳還有左右七八個房間,順著房簷緩緩踱著步,走過了外公外婆的臥房、書房、廚房、客房、雜物間,最後在一間緊閉的房間門口停下腳步。


    視線輕輕穿過房間的窗戶,敞開透氣的窗戶裏,房間擺設一成不變。


    粉色的床單、可愛的絨娃娃、房在床頭的吉他、牆上的明星海報等等。


    梳妝台上還有未合上的口紅,書桌上排放著幾本小說,跳舞的音樂盒向上打開沒有了聲響,旁邊小小相框裏,王飛雨藝術照和外公外婆的親密合照並排放在一起。


    人雖然被趕走了,東西卻還在,迴憶更加占據著整個家。


    占據著這個家主人的位置,占據著外公外婆感情的製高點。


    整個小院子裏到處都是王飛雨的痕跡,家裏到處擺著她的照片,而雲冰心的照片一張都沒有,一件都沒有擺出來。


    雲冰心已經不僅僅是心酸,而是心痛,她覺得自己好像輸了,徹徹底底輸給了王飛雨。


    即便她人不在這裏,依舊占領著這裏,讓雲冰心無法踏足。


    外婆理著菜從廚房出來,看見雲冰心發呆的站在王飛雨曾經住著的房間窗邊,心一頓,抬步上去輕聲喊她。


    “芮芮,已經餓了吧,客廳裏有點小零食先墊一墊吧,吃飯還要等一會,別餓著了。”


    外婆抱著雲冰心的肩膀把她往客廳裏帶。


    雲冰心麻木的擺動著雙腿,視線穿過外婆看見了站在廚房裏忙碌的外公,手裏提著那兩個保溫桶,小心翼翼的放進了櫃子裏。


    雲冰心再也支撐不住,一下頓住腳離開外婆的手臂。


    “飯我就不吃了,我還要趕著迴去,芮和和朋友都在等我。你們好好的保重身體。”


    說完在淚水淌出眼眶之前埋著頭大步走向院門。


    外公從廚房裏聽見聲音出來,看見她要走喊了她一聲,卻沒有喊住她。


    外婆稍稍遲鈍的反應過來,急急追了兩步,在雲冰心踏出院門前突然大聲開口叫她。


    “芮芮,外婆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雲冰心脊背僵硬的停頓在院門口,手抓著門邊漸漸收緊,指甲摳進了木頭裏。


    整齊潔淨的指甲蓋裏頓時塞滿了木屑,咬著牙壓抑下眼眶裏的酸楚,終於繼續邁開腿,離開。


    不是不知道,是不想去了解,因為……不夠在乎。


    雲冰心被拋棄了,被自己過大的奢求拋棄了。


    她不應該祈求能夠得到外公外婆所有的愛,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她覺得自己變自私了,沒有考慮外公外婆的感受,迫切想要一下子將王飛雨所有的痕跡抹去,拿迴屬於自己的親人和感情,卻被自己的心胸狹隘傷的體無完膚。


    雲冰心大步奔跑出巷子,小小的身體靠在坑窪不平的牆壁上,痛苦的難以唿吸。


    不甘和悲傷盈滿了胸腔,風唿唿的吹,幾乎要把她從地麵吹飛。


    頭發胡亂飄動著,手心因為劇烈跑動冒著熱氣,卻又感覺凍得無法彎折,僵硬的縮在袖口裏。


    外公外婆重新換上厚棉襖出了門,兩人兩隻手依舊提的滿滿的,那兩個裝個豬蹄湯的保溫桶小心翼翼、穩穩的抱在懷裏。


    兩人走出小巷和雲冰心擦肩而過,沒有看到貼著牆躲在旁邊凍紅小臉的人。


    雲冰心捂著嘴,看著他們蒼老的身影越走越遠,再也抑製不住痛哭出聲,手抓著身後僵硬的牆壁,慢慢滑下身子,蜷縮著抱住了自己。


    溫熱的眼淚流淌在臉頰上瞬間變得冰冷,睫毛顫抖著垂斂下傷心,哭聲卻一點也掩藏不住。


    她肆意的宣泄,再也不管會不會有人看見,會不會讓人愧疚傷心。


    積滿厚雪的路上偶爾有行人好奇的看過來,一個女孩子蹲在路邊大哭,確實令人好奇。


    雲冰心朦朧著視線一直望著外公外婆消失的方向。


    人早就已經化成小點不見了,卻固執的不停尋找著,希望還能看見他們,也希望能被他們看見,這樣豬蹄湯是不是就可以給她喝了。


    她也很愛喝豬蹄湯。


    雲冰心一個人在街頭哭到頭暈眼花,渾身僵硬,眼淚還是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掉。


    雙腿已經麻木的感覺不到知覺,背心寒涼,雙手縮著凍成了冰塊,臉也開始泛起慘白。


    盛伍在拐彎的時候突然看見了蹲在路邊的小小的一團,眼眸瞬間一凝,停下車立即跳了下去。


    “芮芮,你蹲在這兒做什麽,你哭了——”


    盛伍溫暖的雙手捧著雲冰心冰涼刺骨的臉,將她身上點點碎雪拍掉,雙臂緊緊擁著她。


    “大冬天怎麽能蹲在雪地裏,你是要凍死自己嗎?”


    盛伍擔憂的不停責怪,想要扶她起來。


    雲冰心卻雙腿麻木的完全沒有知覺,盛伍幹脆手臂用力提起她,穿過她的腿彎一下將她橫抱起來,放進了溫暖的車裏。


    “出什麽事了,為什麽會蹲在雪地裏,外公外婆不在家嗎,為什麽哭——”


    盛伍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的噴射出來,並不期望雲冰心立馬迴答,隻是心裏擔心嘴上控製不住的詢問。


    雲冰心這樣脆弱的模樣他還是第一次見。


    即便當初發生一連串的意外,雲冰心都沒有像現在這麽無助脆弱,身體冷的渾身顫抖,嘴唇蒼白的可怕,眼睛閉著隻哆嗦。


    盛伍將車裏空調開到最大,緊緊抱著雲冰心的身體給予溫暖,不停揉搓著她冰凍的臉頰和雙手。


    盛伍喂給她些熱水喝,折騰了許久懷抱裏的人才漸漸有了起色,臉色慢慢恢複了紅潤。


    雲冰心閉著眼睛靠在盛伍懷裏不說話,臉龐緊貼著他的胸腔聽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跳、熟悉的氣息。


    心慢慢安定下來,委屈也更加濃烈,默默流著眼淚。


    盛伍大概都能猜測到雲冰心為什麽會這樣,像抱小孩一樣將她橫抱在懷裏,掌心有節奏的輕輕拍打著她的背,無聲安慰著,不再急著問話。


    懷裏的人傷心夠了,眼淚流夠了,慢慢睜開眼看著頭頂近在咫尺的俊臉,眉頭微微蹙著一抹心疼。


    盛伍眼神溫柔的一直注視著她,輪廓精致的下頜劃過一抹流暢的弧線,更添立體俊朗的男人氣概。


    雲冰心心安的勾起唇角,突然伸臂圈住他的脖子拉下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得逞的破涕而笑。


    盛伍寵溺的刮刮她的鼻子,一下反客為主俯首親上她柔軟的嘴唇。


    嘴唇此刻還有一點冰冰的涼,卻在溫度極高的車裏顯得一陣清爽,讓人一探再探,深深攝住。


    “不哭了?”


    雲冰心俏生生的逃離開盛伍的不罷不休,從他懷裏坐起來。


    盛伍一下又將她拉下來抱在懷裏,雲冰心臉埋在他的胸口防止他再次偷襲。


    “可以說說發生什麽事了嗎?不是來找外公外婆過生日的嗎,怎麽不進去?還是進去了又出來了?”


    雲冰心帶笑的神情漸漸沉吟下來,沉默了好一會才發出聲音,“芮和,我好矯情。”


    “怎麽說?”


    雲冰心停頓幾下,眉目戚戚的道,“我明明已經擁有很多東西了,但還想要更多。我對外公外婆的要求是不是太多了,她們剛剛經曆這麽大的事實變故肯定需要些時間接受,感情也不是說給誰就給誰,說收迴就收迴的東西,我……太自以為是了。”


    “怎麽會突然這麽想?”


    盛伍看雲冰心剛才蹲在路邊哭的傷心,以為她是受到了刺激,被外公外婆無意間的話或者行動傷到心了,覺得隻愛王飛雨不愛她,怎麽突然又有這種感悟?


    “我是想到了雲蘇教練。”


    雲冰心話一說,盛伍立馬明白了。


    現在雲冰心和外公外婆、王飛雨的情況,與當年他和雲冰心及雲蘇教練是多麽相似。


    雲蘇即便做過錯事,但那麽多年的感情,雲冰心終究放不下她。


    盛伍為了顧及雲冰心的感受也隻能裝作視而不見。


    而現在處境相反,雲冰心成了當初的盛伍,麵對王飛雨充滿憤怒和不甘,看著外公外婆對王飛雨那般體貼依舊,感到深深的受傷。


    但盛伍能隱忍對雲蘇的恨,自己卻為什麽不行?


    “其實是我自私了,王飛雨不管做錯了什麽,外公外婆是無辜的,他們也是受害者,也兩麵為難,內心煎熬。我應該為他們著想,大度一點寬容一點的。”


    盛伍心疼的揉著雲冰心的苦澀的笑臉,“不要故作堅強,故意包容忍讓,我隻想要你暢快的表現自己的情緒,自私一點也沒關係,隻要你開心快樂,都沒關係。”


    雲冰心埋在盛伍懷裏笑得肩膀輕輕顫抖,“你這是溺愛,要把我寵壞的,以後驕橫跋扈惹人討厭,看你後不後悔。”


    “不後悔,我慣得,自然要我寵著。”


    雲冰心甜蜜的咬咬下唇,剛才的傷心哭一哭就全好了。


    沒有什麽事是過不去的,而且她已經擁有了世上最好的東西,不用再奢求更多。


    “我們迴家吧,我想吃蛋糕了。”


    雲冰心抱著盛伍的脖子撒嬌,重新迴暖的紅潤臉頰在他脖子上摩挲著,猛不丁這裏親一下那裏親一下,引得盛伍笑開了俊顏,擁著她在車裏膩歪了好一會才坐迴駕駛座,發動車子。


    兩人簡單吃了個午飯就上了高速,雲冰心一路都在睡,盛伍則認真的開車。


    天空一日未歇的下著細細小雪,潔白的雪花飄落在擋風玻璃上,一點一點堆積在一起,不一會擋風玻璃就被朦朦朧朧遮上一層薄雪,隻有雨刷不停搖擺著,掃出兩片透明扇形。


    盛伍將後座的薄毯給雲冰心蓋在身上,背椅放下去些,能夠舒服的躺著。


    雲冰心的臉頰因為熟睡泛起鮮豔的紅,如那盛開的芍藥嬌豔欲滴。


    迴到京都正好遇到下班高峰期,馬路邊已經堆起了兩厘米厚的雪,車流緩慢焦急,不時有人從溫暖的車裏伸出腦袋超前麵張望著,對那蝸牛般移動的速度罵苦不迭。


    雲冰心還在熟睡,不知是不是因為在雪地裏痛哭了一場身體疲憊難耐,一路上醒都沒醒一次,暢快的一直睡著。


    盛伍連續開了一天的車,在和明省間往返一次,至少開了七個小時的車,脖子都有些酸痛。


    活動活動脖子揉了揉,打開一點窗縫,透進些許車外的涼氣,精神瞬間清爽許多。


    錢思歡打來電話,盛伍望著前麵還沒怎麽移動的馬路,接通電話。


    錢思歡激動的大罵聲音立馬傳來,“你們倆現在在哪兒呢?我的兩位祖宗耶,能不能積極點迴家,家裏還有客人知不知道,你們可是主人,卻讓我這個客人在這忙活,有沒有天理良心!”


    “我們堵路上了,可能還要一會,你們……”


    雲冰心嚶嚀著翻了翻身,身上薄毯滑下來。


    盛伍彎身重新給她蓋上,手背不經意劃過她的臉頰,頓時滾燙的溫度讓他不自覺縮了一下手。


    “芮芮發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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