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段日子裏,我突然發現,學校的中心廣場閃閃電焊光,轟轟電鑽聲,地麵好像被降龍十八掌打過,一片片磚都被掀起了,留下一些坑,坑裏裝上了燈具,廣場邊上的舞台兩旁搭建起龐大的鐵架,維係著很多燈光設備。很多工人,來來往往,很繁忙,看得出工程有些巨大並且得趕時間完工。

    我估計是一個具有官方性質的晚會拉到校內來舉行,既然是官方的,就是跟政府有關的,凡是政府出麵的活動一定是大排場,大派頭的。

    因為學校起初比較低調,尚未做什麽宣傳,大家都不知它要幹嘛,隻知道要舉行個大型點的表演活動,所以我們輔導員就此事發短信說要招群眾演員時,響應並不熱烈,一來因為大家惜時如金,看電影玩遊戲是需要很多時間的,二來因為是無償的,不是裝死屍扮石雕給人打一巴掌就有錢拿那種,所以開始很少人去報名。

    直至校園內開始紛紛傳聞,說這迴央視要在這兒搞“同一首歌”, 民眾立刻跳起來,學校一下子沸騰了,大家紛紛開始猜測哪些明星會到場,一人一張嘴,以訛傳訛。

    隨後,廣場上那個大興土木的工程落成,加上老師的消息透露,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學校將與“世界大學生運動會”有關的一個晚會的舉辦權搞到了手,將在廣場搞一場堂而皇之的演出。

    按常理說,這種活動一定會有當紅明星出場,隻是目前不知來哪些?

    這個時候許多當初沒去報名做群眾演員的同學紛紛吃迴頭草,但草都被吃光了,輔導員的答複是:還想做群眾演員?做群眾都難啊——門票很有限。

    學校的中心廣場不是很廣,按比例來說最多隻放得下全校學生的十分之一,可見這個活動一定隻能給一部分人看,所以很多局外人在疑惑,到底給哪些人看呢?什麽人才能拿入場卷?

    在這個經濟狀況不景氣時期,在這民心波動的關頭,這個娛樂問題恰逢其時地轉移了很多同學為生活愁苦的注意力,學校相當於做了一件十分英明的大事,一來同學們可以收複下想著找工作的倦怠心情,二來提起這件事,麵子有光了,你看,這可是明星捧場的大型晚會,在我學校舉行呢。

    數天後,校內傳聞說屆時必須憑票入場,考慮到治安問題,沒票的還不能亂跑,校門呢下午五點後隻能進不能出,確實登記留宿的呢在進門要出示各種證明。

    中心廣場一旁是圖書館,一旁是行政樓,舞台對麵是教學樓,在這些建築物上用望遠鏡一定看得清晰。許多斷定自己拿不到票的人,善自為謀布局了許多戰略,比如,這些建築物封閉管理之前,先帶上幹糧偷偷藏在裏麵,到開場時在冒頭出來看;或者說服一個持票的人犧牲色相引開樓下的保安,然後溜進去,等等。

    再數天後,傳聞更加玄乎,說為了確保治安不出意外,屆時將會出動三百名武警將中心廣場圍成一圈,並且個個手持狙擊槍,每二十米就有一條警犬。

    我腦海頓時浮現了一個情景:一個個家夥在樓上冒頭窺看,下麵狙擊槍的夜視瞄準鏡一掃描,武警部隊看出這番動靜,就來場槍打出頭鳥,還邊說邊打——“叫你看!叫你看”,一槍放倒一個。

    人們一直強調“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說得眼睛很厲害,人們好像都忽視了嘴巴,這件事也告訴了我們,其實群眾的嘴巴才是最強大的。再說,即使雪亮的眼睛可以看到真實的,嘴巴也可以把它歪曲,再怎麽真實也可以被摧毀。所以才有所謂的人言可畏,可見,崔真實的自殺是“名中注定”的。

    關鍵是,嘴巴可以製造一種東西,叫子虛烏有,這子又生孫,孫又生子;孫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饋也。總之人口傳播,百家爭鳴,不知所雲。

    一個早上,學校終於正式發出通告,說明這是一場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的文化節的開幕晚會,當晚學校會嚴管秩序,實行各種封閉管理,有票者方可入場,對號入座;無票者可在各大食堂,圖書館報告廳觀看電視直播。晚會由中央電視台策劃、編導、錄播,本市電視台將進行現場直播。

    在校園網站上,貼出到時出場明星的名單,李小璐,李貞賢,潘瑋柏,梁詠琪啊,龐龍,郭晶晶,阿sa等等。

    通知上說,到時觀眾陣容裏除了學校安排的生物外,還有國家的省的市的領導,什麽國際聯合會的,領事館的外賓,還有來自香港等全國各地的那些大學生,浩浩蕩蕩幾百人。可見看這樣的晚會除了位置顯得有限,更是要講究身份的;學生的票是經老師手下發的,所以有票拿的多是老師的親信,就是那些優秀幹部標兵們,他們常能和老師打成一片,例如,打麻將啊,打小報告啊。這就注定了很多同學,我,要看隻能看直播的。

    又數天後,明星的出場次序都確定了,人們終於可以數“天後”了,阿sa排在最後,壓軸的,唱什麽歌也都知道了,《下一站天後》。

    明星是下一站來的,電視台的人已經先來了,布局各種燈光音響的設備,跑龍套的,做群眾演員的,都在廣場上彩排了。顏小薇也要彩排,她是群眾演員,她是那種任何熱鬧場合都想湊個頭的人,而她的彩排的節目也相當於扮木頭,就是在廣場間一動不動地舉牌子。

    再到第二天下午的彩排裏,明星人物紛紛也到場了。許多人一見偶像下車後追著要簽名。這是牛哥“現場直播”告訴我的,達叔等人按耐不住激動,直奔現場,但這時我隻想在宿舍睡覺。

    我對這些大星星沒什麽興趣,更別說要什麽簽名,雖然明星簽的名一般很抽象,把它當名字來看的確很能鍛煉人的想象力。不過,我還是很難想象他簽個名到底對我有什麽意義,可以升華感情?可以當優惠券?可以代表麵子有光?不明白。當然,如果他死活追來要給我簽,或者要在賣身契,支票之類的東西上簽那就另當別論。不過明星的簽名抽象慣了,這類的情況下可得像字才好。

    其實大眾熱衷追星,是能理解的,反正這個時代,很多人也沒真心地信仰什麽,黨員同誌話說共產主義信仰,其實也是為了方便他朝謀一官半職。不過心裏有個偶像遠遠地存在,也好像能讓生命有所寄托,未免是一件好事。在人心裏,對於看中的人,越有距離越有欲望,並且越得不到就越多幻想,幻想的東西總是很美好很期待的。相反,倘若一個偶像天天和你吃飯談心,我保管到頭來你反倒不想理他。所以,外國有句話叫“仆人麵前無英雄”。

    不過對於看熱鬧,我倒是常有興趣的,不是因為想通過看形式各異的人來洞悉人間百態,純粹是想找些娛樂,生活真的太無聊了。

    晚上,我和“豬耳腫”在飯堂等待看直播,飯堂裏的觀眾很多,有些人懷著僥幸心理去過現場偵察一番,期望鑽出個位置,但一無所獲又返迴來了。其實這也不定的,本來達叔是和我一塊來飯堂的,後來張悅來了一通電話把他叫走了。張悅是沒票的,她去現場偵察時有個保安叫住了她,結果居然是送她票,然後拚命要她快去就座;原來,由於估算錯誤,靠前台的小椅子多了出來,官方活動講究的是門麵,不管有沒人注意看,滿座就是硬道理,可想而知,情況多麽緊急。張悅一番驚喜平複後,對保安“得寸進尺”,但隻多拿到一張票,於是把達叔叫去了。

    電視機裏,表演開場,一群小嘍囉跑來跑去,一會兒把自己當波浪,一會兒把自己當鴿子,寓意好深刻了點,總之我看不懂,觀眾也比較沉默,直到明星出場,觀眾來了神氣,明星們唱唱跳跳……

    有些觀眾怪李小璐等人假唱,這是沒必要的,首先這類人本來就沒什麽歌能聽的,所以怎麽唱都無所謂。這些明星上台能做的不是唱歌,而是短裙劈腿和扭屁股之類的,大家不也挺愛看的嘛,所以不應有什麽好責怪的。

    其次,如果你喜愛一個明星的什麽歌,很多時候是因為從中有何特殊感受迴憶什麽往事之類的,這感受不見得會在那種人頭洶湧的場合,倒是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聽,聽出一種情緒。而置身現場的往往更多是讓人感受下現場氣氛和燈光效果,潘瑋柏在這點就做夠了,聽不清他在唱什麽,不過搖滾搖滾嘻哈嘻哈的倒可以讓觀眾舒筋活絡。

    大概中場時請上一些政府要員來個什麽吉祥物發布,一朵朵煙花在夜空炸開,散落得燦爛……然後又請上這次大學生運動會的讚助商,這些大人物說話坎坷,有個還思路不清,竟然來個口誤,表示很榮幸能讚助“奧運會”,觀眾一聽就傻眼了,老大,都十一月了,北京奧運都落幕三個月了你還念念不忘,你可真夠愛國。完後那個不知叫什麽名的“著名主持人”接過話兒:“說的非常好”,然後繼續賦予這晚會神聖意義:“讓我們……”——就套算話,你說就不能換點有新意的嗎?

    李貞賢出場後勁歌熱舞,但假唱的功力明顯比李小璐深;一個來自韓國的人唱韓文沒事,問題是她唱第二首的時候就不知是什麽文了,我和“豬耳腫”認真聆聽每一個歌詞,致力研究半天,他媽的原來她是在唱中文。

    接下來,台上來個采訪,兩個奧運冠軍。

    那男冠軍我不認識,不是說他不出名,隻是中國太多冠軍了,看不過來。

    而旁邊那個一看就知道是郭晶晶,主要不是因為看她跳水好印象深刻怎麽著,隻是得益於這個眼球經濟年代,各大網站都擠出大篇專欄來做人體結構研究,一打開網頁,郭晶晶隔三差五就“彎腰大泄春光”“乳溝大走光”地大字體大畫麵蹦出來,想不認得她都難。

    又是那個聞所未聞的“著名主持人”,她看著手中的小紙條發問了,問題是很具官方色彩的,對一個奧運冠軍來說,這些都是被記者問到爛了的,按理說,冠軍們用腳趾想也能對答如流的,不知為何男冠軍答得很斷續;而且冠軍應該是心理素質過硬的,不知怎麽的還漲紅了臉,最後主持人問不下去了,隻好匆匆了事說:有什麽想對台下和電視機前觀眾說?男冠軍謹慎地頓了下,沉思過後,在這11月的中國大地上他竟然爆出一句:祝大家新年快樂,萬事如意。

    看“春晚”了?顯然,又是一個思路不清的。我建議,央視要播這節目就直接挑春晚吧,這樣省工夫,但還是不行,上麵還有個“奧運會”的,這個還是得過濾掉。

    又接下,是龐龍出場,此君長相是讓人很受鼓舞的,那些感歎自己當不成明星的人必將因此重拾信心。但不管怎樣,要做明星,那些靠家裏有你大爺的人是最劃算的。看,這就是一個範例。房祖名出場後唱的是什麽“要強”“要強”的,我也不知道他要強什麽,反正唱時表情十分投入,並且投入到觀眾都領悟不到的境界,唱到一半時連伴奏都跟不上他的節奏,就一個人閉著眼睛,在原地又蹦又跳,我們這些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傻了眼,觀眾都沒高潮你怎麽就在高潮了呢。

    雖然唱功真的一點很一般,但期間,他是上場至今收到最多熒光棒的人。因為很多觀眾都想出眾,但能送出的就隻有手中的熒光棒,一時心切都跑上去送棒子,順便一旁擺個pose,一般來說,一個pose持續多久取決這個粉絲的有多猥瑣。房祖名獨辟蹊徑,跑了一躺前排的觀眾席,熒光棒多得抱都抱不住,連走路都成問題,勉強還能把話筒伸到嘴邊,說:“你們搞得我好亂啊。”——顯然央視也沒想到這一點,這說明主辦方要總結經驗,下次要提供麻袋給明星們,上台後一手拿麻袋,一手拿話筒,誰要上來送東西就直往麻袋裏扔行了。

    到阿sa出場時,已經臨近完場,主持人說今晚是阿sa生日,但她依然前來,很難得。引來“哇”聲一片,加上又快結束了,曲終人散的感覺是很落寞的,所以粉絲們好激動。

    阿sa唱的《妹妹》聽起來很煽情,因為看不到阿嬌在旁了,沒辦法,誰叫她曾經“很傻很天真”。阿sa做完“天後”後,升華到個唱形式,“拜拜,我的歌迷,我們下次再見。”

    看到這裏,我就走人了,最後沒什麽好看的,不用看也知道,不就是那主持人的“讓我們……”之類的,聽多了不惡心嗎?

    兩天後,校園網上大書特書了此事,精選了一些學生的美文,氣喘籲籲地要抒情啊要排比啊,話說“明星們的風采,晚會熱烈的氣氛,深深地震撼著我們”,“我們付出了汗水,收獲了美麗的笑容”,“把激情和歡樂、好運與幸福帶給世界各地的人”等等。

    說實話,唱唱歌跳跳舞真不見得有如此這般的大作用;可能,搞一個這樣的晚會的確需要很多人付出很多努力,感到很辛苦,但不代表做出來的就是多麽偉大的東西,其實說白了就是一場秀而已。小嘍囉們開心那麽一下,也就衝著那幾個偶像人物。過把癮就忘得差不多了,甚至很難說有幾個人會在意這是xx會xx節開幕式,這從人們的觀後感看出來,我記得當時完場後人們討論的比較多是李貞賢跳舞過程中的走光程度和坐哪個方向什麽距離的席位看得清晰。

    坐貴賓座的那些就更不用說了,即使他們在中間把李貞賢的部位看得很流連忘返,迴去後也肯定能就此晚會開個會討論個什麽神聖的文化建設意義。

    再過幾天,龐大的吊車駛進中心廣場,使出九陰白骨爪把搭建的鐵架扒了下來,其他不說,據說單是搭建就花去了幾十萬。中央三令五申擴大內需,可見政府花錢花得真有意思。

    至此,繁華落盡,一切依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可傾解的憂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applebaby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applebaby並收藏不可傾解的憂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