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來學校的時候,我是住在e708的。後來一個新學年的到來,校方要求,e棟的原住所有生物都搬遷至f棟,原因是當時學校擴招新生,種群密度須重新調整。

    那e棟的宿舍樓分為七層,每間宿舍有一個廳,放置一個大櫃子和一各大鞋架,各同學分間隔享用;還有一洗手間,內置鏡台,陽台,洗澡間和廁所。

    e708的小廳在同學們考完期末試以後,就會變身為影廳,賭場等娛樂場所。那個大櫃子的主要作用是,在紀律和衛生部門的人快要來檢查宿舍的時候,我們可以把所有的違規物品和從未整理過的髒衣服臭襪子都塞它裏麵,鎖好;避過風頭後再開櫃子,但此時案情往往撲朔迷離,比如一隻臭襪子被夾持在內褲裏,另一隻則被囚禁在電熱壺裏。

    而臭襪子另一個根據地就是鞋架了,開始舍友不知災情源頭,總在互問:“我們學校有臭豆腐賣嗎?”追根溯源才知道全宿舍同胞都是“豆腐西施”,可幸尚未出現襪氣中毒事件。更可幸的是後來大家也沒有與襪子臭味相投,每隔一段時間都能及時處理。

    e708的洗手間,是治安較為混亂的地帶,問題關鍵在於廁所過時的建構,它四麵高板卻隻是半牆之高,上方與外界流通,這就注定了蹲廁者散播的臭味分子可以雲遊四方,占據整個洗手間乃至陽台的海陸空。達叔的“屎神”一說便誕生於此,想當年達叔在那裏叱吒風雲,奇臭天下無人能及,敢情令人氣絕身亡。一旦達叔蹲廁,在照鏡子或者晾衣服的同學必定聞風喪膽,落荒而逃;而正洗澡洗到一半的就在劫難逃了,生死由命,節哀順變。

    在我們遷至f棟後,e棟變成了女生宿舍,而f棟就在e棟對麵,相隔的是一條校道兩片草坪。我們在宿舍陽台一站,撲麵而來是女生宿舍的一大片陽台和窗口,一格一格的,晚上晾衣服的時間裏全是女生此起彼落的身影,昏黃燈光,單薄的衣物,映現她們的屈伸姿態。這個時候,我總忍不住感歎,好多女人啊。

    有時候有些女生故意隻圍著浴巾走到陽台,盡量找個可以凸顯她們朦朧曲線的方位,例如踩在磚頭上然後盡可能把胸部擺到不鏽鋼杆子上,拿著個手機嗲聲嗲氣地講些唯恐全球人聽不見的“悄悄話”,動機複雜,說不清楚。

    有時候深夜我也可以看到對麵幾個女子把椅子搬到陽台,吸煙喝酒,並且笑出一些頻率不亞於飛機升降的聲音。因為這種影響心情的噪音,有個晚上她們與f棟一間宿舍的男生發生了爭吵,期間對話無非是“我x你媽”“我x你爸”之類的,還有時不時傳來些酒瓶子墜到樓下的破碎聲,木板的高空墜地聲……夜空無垠,星光閃閃,兩家紛爭久久不能平息,其實,“冤冤相報何時了,往事知多少”,為什麽大家不能看開點呢?

    當然對麵女生也是可以窺探到f棟雄性動物生態狀況的,並且她們看到這邊不僅僅是如我們看到的那陽台以及其稍微偏入地帶,因為這邊宿舍結構不同,倘若她們居高臨下,除了廁所,透過玻璃窗幾乎可以將我們的室內一覽無遺。

    在一次選修課上,和我隔了一個空位的三個女生在聊天,我真不懂她們為什麽不注意調節音量而讓我不得不聽到。

    我也不知她們怎麽開始的,隻聽到她們時而爆出笑聲在講什麽“老太婆”“溝溝溝”“跳海”的,這我之前略有所聞,是一個諧音造成誤聽的港版黃色笑話。接著她們又商討今晚什麽時候什麽地點看某部色情影片。過程中,我聽出她們是住在e棟的……

    一個女的說:“在我宿舍可以把對麵的男生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我宿舍有望遠鏡呢。”

    另一個女的聲音:“我宿舍都有啦。有間宿舍的電腦是對著窗口的,我上次還看到他們在看毛片呢。”

    又一個女的聲音:“我們今晚看自己的,用望遠鏡看他們的都不逼真。”

    我差點笑出聲來,唉,其實有什麽區別呢,反正你們看的都是真逼。

    後來我跟同學說了這事,我得到的反饋是,“切。我們也有”。我半天沒反應過來。

    雖然我也會和大家一樣,在樓上托腮評頭論足品女生,但是說到用望遠鏡我倒沒什麽興趣,我也不是什麽“非禮勿視”的正人君子,隻是我覺得的確沒什麽好看的,除非哪天哪個女的抽風了跑出來跳脫衣舞。

    但有段時間我很好奇,我晚上在陽台洗臉時,迴頭拿手巾瞥見一些女生在鏡台前搔首弄姿,化妝,吹頭發;我疑惑,都那麽晚了為什麽這些人還要弄的那麽光鮮呢?

    後來達叔釋疑,他是從他女朋友口中得知的,據說這些人豔裝是準備出門和同類生物到酒吧ktv賓館之類地方,開展豐富多彩的文娛活動和兩人或兩人以上的體能運動。

    我頓悟,說:“哦。怪不得第二天早上學校門口會有各式各樣的小車,計程車,黑麵的。”

    達叔說:“是啊。趕迴來上課嘛。”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在教室睡覺了。我想也是得好好休息了,畢竟經過了一夜的勞動。勞逸結合嘛,老師都經常這樣說的。

    在搬來f棟當天,考慮到這個6號房是在5樓,我采用“三步走”戰略,就如護士撿藥的囑咐,將所有雜物一分為三地打包,一天三餐,每餐飯後負一包,當天負完。可完工後,我還是累得周身癱瘓,經脈盡斷。

    我想起高一伊始時,我遠走求學,開始客住他鄉。第一學期住在學校宿舍。當時那棟樓很破舊得可以用來拍《聊齋誌異》,加上聽說當地在數十年前是無良日本人屠殺中國人的打靶場,地下陰魂不散,到了夜黑風高之時陰魂就爬出,在後巷遊蕩,而後巷,就是廁所的後巷,害得我半夜裏尿意襲人時總做忍者,龜縮四肢;但每次看窗外依舊長夜漫漫,我決定還是不要忍了,搞不好還沒見鬼被嚇死就膀胱爆炸而死了。那時寢室樓夜裏已拉閘限電,我唯有摸黑下床,提著手電筒,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撒完一泡尿出來我雖有後怕,但總算不見厲鬼,倒是跟著起來撒夜尿的室友往我臉上一照,被嚇得全身酥軟,扶牆大哭。

    那宿舍樓外表裂痕累累,而且裂得表裏如一,二樓有積水便可滲到一樓,我當時就住一樓。一個室友,晚上睡覺時常夢話連篇,甚至還能下一晚連載,有時我們第二天起來都可以與大熊貓坐一起給人參觀了。而且,此君囈語間嘴巴老張得臉盆那麽大,有一早上醒來,他發現自己嘴唇水跡殘留,口腔滋潤,繼而察覺麵朝的天花板有水分滲出,成顆粒欲滴狀;此同學飲水“思源”,我們亦助其一臂之力,結論是,由於常年滴水,水分終於將裂痕從廁所開拓至房內,從路徑來看,絕大可能是上樓廁所的積水,君之飲品說不準是上層同誌昨夜沒對準坑撒的夜尿,總之,肯定不是補品。

    這結論在一定程度撞擊了該生的人生觀,我們很同情他,但神奇的是,他再也不說夢話了,所以這更像天大的好事。後來該同學拉著我們去找校方申報修理,學校作為一個從來不用考慮客戶感受的特殊的盈利機構,自然辦事不能利索,此事遲遲未果,睡上鋪的隻好從此在蚊帳上麵加層水衣,以防萬一。隻是有時實在防不勝防,比如在廁所剛洗幹淨頭,突然上方連綿滴下的液態物質正中頭部,成分無從化驗,心總有陰影,隻好一洗再洗,我摸著頭發洗到雙手報廢,恨不得立刻皈依我佛,剃個光頭。

    這宿舍樓在我讀高二的時候就被拆掉了,永遠地離開了人世,隻有在迴憶蕩存,我稱之為“逝舍”。

    剛搬來f506,此宿舍就已有些陳舊,但該地空氣流通,最重要的是,照明度讓我覺得舒服,光線裏有溫馨的氣息,而不是像高一伊始那宿舍,一片濕氣和陰氣,若當時繼續住下去即使不會患風濕我也怕半夜做忍者龜做到膀胱不保,所以一個學期後,我就到校外租了房子住。

    所租的那個房子,照明度好是好,不料好到日出就直照到日落,房子好比沙漠裏突兀著的一棵仙人掌。我當時的想法是,夏季裏要是在這房子養豬,一定天天有烤豬吃。所以我把那宿舍稱為“豬舍”,然而在我住進去之前並沒認識到這一點。於是,房子被兩頭豬合租了,一頭是我,另一頭是俊逸。

    俊逸是我很小時候認識的朋友,我們家離得很近。讀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們同桌。那時年紀小,但我們都很有自覺鍛煉的精神,有一段時間我們約定早早起來跑步。每一天早晨都是我起床起得較早,我不得不先跑一段去俊逸家找他,問題是我每次推開他房間的窗戶時,他都還在大睡,從嘴角到枕頭一江口水向東流——那源源不絕的景觀讓我很害怕某一天他家會發水災,所以約他跑一次步,首先得叫醒他然後浪費半小時等他。這也就算了。最無法理解的是,和他跑的時候都很倒黴,跑著跑著就要爬到樹上,因為會有狗追來。

    讀高中,我們又同在一個學校,並一同租了房子。入住時正值冬季,房子讓人感覺親切,身心暖和;但有些時節逢連陰雨,“若夫淫雨霏霏,連月不開”,人家範仲淹在“憂天下”,而我們這兩個匹夫卻在憂今晚沒底褲換啊怎麽辦?後來俊逸想了個法子,用風筒吹,此法見效很快,唯一的缺點就是異味滿屋。

    俊逸的點子很多,每當有一個構想,俊逸都會熱情高漲——通常隻能漲三分鍾,但是這三分鍾裏他竟然可以修煉得走火入魔,日思夜夢,有時這是好事,比如他半個學期沒聽過物理課臨考前一個星期猛啃書也可以考全班第一;有時就比較麻煩,比如他在麵臨校際籃球賽之際睡到半夜總時不時坐起來夢囈,問我一些“我們小學時打籃球是不是也打聯防的?”之類的話,我被吵醒後他就一躺,繼續唿唿大睡。這讓我很鬱悶,因為第二天課堂上老師總看著我對同學們說,“有些同學啊,晚上去泡網吧啊,上課就無精打采,現在不努力,高三就後悔啦。”

    雖然俊逸還沒有夢遊的狀況,但我總有顧慮,所以每當他跟我談論一些生理問題,比如包皮過長是什麽樣,切闌尾在哪個位置開刀,當晚我們睡前我必須偷偷把剪刀水果刀等等利器給藏好。

    當夏季到來時,我們逐漸熱得不行了,的確像烤豬似的在房裏烤,房東每個月都不合時機地早早上來收租和水電費,估計是怕我們兩個債主烤成焦屍。

    不過我們還真怕變成焦屍,幾番商議終於想到一條緩兵之計,就是爬到上樓頂打地鋪。上樓頂,我常常帶上吉他,杵在夜色裏彈,還隻穿著條內褲,將音樂和人體藝術緊緊地相結合。無垠的星空使得兩人思想空曠,那些日子我們意氣風發,俊逸以為自己是商界奇才,高考還沒考就已經計劃如何進軍大學校園的市場,並且粗略估計過,在大學畢業前身家將過千萬。我則以為自己是音樂天才,用不著幾年就可以大紅大紫,我的打算是,為讓歌迷有親切感,先取個藝名叫didi,平時盡量少上街,上街必須戴墨鏡,最好不要抬頭,在下飛機之前必須安排保鏢攔出一條小路直通車門,踩紅地毯時必須小心謹慎,以免被拍到不雅照和以防有些激進分子倒一桶什麽贓物下來,上台去領獎時,我會說:首先呢,多謝我的唱片公司啦,多謝我的經理人,還有一直在鼓勵著我的家人,啊,我真的十分感謝一路以來默默支持著我的歌迷,其實這麽多年來……然後,台下尖叫聲不斷,不時傳來“didi,我們永遠支持你!”或者“didi,我愛你”,這時,那些拒絕過我的姑娘,在電視機前看著風光的我,捶胸頓足後悔道:早知當初答應他了。還有那些曾經奚落嘲笑我人,又紛紛來討好我,而他們隻能看著我坐上小車絕塵而去……

    時隔多年,熠熠夜空依舊有同樣的星光,紅綠閃爍的飛機依舊有同樣的方向,隻是,我們再也沒有同樣的幻覺。

    俊逸是我唯一一位從小認識而至今保持聯係的朋友。

    在小時候,我還有過很多朋友,一起玩過家家,玩電子遊戲,釣青蛙,捉蛇,同煮一鍋粥,分吃一條番薯,我總為能有這樣的朋友而開心,感覺他們對我很重要。有一次好朋友搬家而不再住在我隔壁時,我就整天想如何說服媽媽去他們新家附近買塊地也建個新樓房;我甚至在腦袋裏構想過如何把他們的新房子燒掉而不留下犯罪證據,然後他們爸媽又要把家搬迴我隔壁;當然這些也是想想而已。

    隻是隨著日子過去,我們長大了,內心的東西越來越複雜,到上了初中,大家都發育到要剃胡須了長痘痘了。在我還認為上體育課也要認認真真並且跑得大汗淋漓的時候,他們可能正在床上和女的大汗淋漓著;或者,打群架泡網吧,他們常做的一些事情在當時的我看來是很畸形的很前衛的,當然也可以說我太後衛了,總之,大家說什麽都覺得很有距離,慢慢地彼此走上陌路。而經過高中,到大學,曾經一個個感覺很要好的朋友都紛紛變得陌生,直至幾乎沒有聯絡。

    我想,人生中總有些事件是必然的,到一定的時候總有一些人要離你而去,也總有一些人會進入你的圈子。

    而進入f506這個圈子,人員也重新編配了,共入住5個人。我依然和達叔同一個宿舍,還有一位原住e708的仁兄,叫做聶文淩。此君善待人接物,有經商的才能和大誌。某日他在飯堂吃飯時,揚言道:畢業三年後我要開公司做老總。我愣了下,說:“那到時你豈不是叫——”周圍的同學一聽到這裏,吃飯的當場噴飯,喝湯的差點嗆死,我們真的不願意三年後再見卻要叫他聶總——“孽種”啊。

    另外2個舍友是新認識的,不同專業的。一個我叫他做牛哥,因為他太壯了,胸肌比我頭還大,簡直一頭牛。牛哥曾向我宣揚,說:“我塊頭是天生的,力大無窮,在運動會上,我就扔那麽一次鉛球,別人就推薦我做體育部部長了呢。”

    後來我才知道情況是這樣的,當日運動會的鉛球項目牛哥的確有參賽,他在投擲圈時擺出十分專業的姿態,一個轉身,“嗨”一聲,以超乎所有對手的力氣把鉛球投擲出去,結果,砸到了後麵的檢錄台。

    幸虧無人傷亡,但台前的女記錄員被嚇哭了。牛哥賽前信心飽滿,沒有練習,這才驚覺,依照他的本能動作,大力出手的時候球的確能飛很遠,但就是控製不了球的方向。最後牛哥自動退賽,手忙腳亂去安慰那女記錄員——牛哥因禍得福,兩個月後,她成了牛哥的女朋友,她叫伊莉;而且雙喜臨門,牛哥雖然沒有成績,但他的力量引起了體育部部長的注意,於是牛哥被招納,還被當種子培養,到了部門換屆時牛哥自然一舉當上了部長。

    我知道此事時有點感激上蒼,我真慶幸當時我作為檢錄台台長——旁邊的觀眾而沒被牛哥的鉛球砸死。聽聞在07年的國際田徑黃金聯賽羅馬站的賽場上,一個法國運動員跳遠時被一個芬蘭運動員投出的標槍刺傷。鑒於標槍的運動形式和鉛球相似,要換牛哥來投標槍的話,想必他一出手,標槍飛下也能刺中個人,並且還是站他後麵的人。

    雖然身體強壯的牛哥卻連個唬人的架勢都擺不了,但有時候靠近牛哥我還是挺有安全感的,比如雨天裏好像有閃電會劈下來的時候;因為他比我高出了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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