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舍友名叫朱聰,此公書法奇特,博大精深的漢字一經他手必將被糟蹋得不成字樣。剛搬進來時,我們還不相識,達叔在他的筆記本上看到他的名字,念了很多次,我聽到的讀音都是“豬耳腫”,一時難以置信,湊過頭看看,本來雙宿雙棲的兩個漢字仿佛經曆一場超強地震並且震得家破人亡體無完膚,於此隻能粗略顯示為:

    “朱——耳——總”。

    “臭小子,起床啦!”

    “豬耳腫”同學叫醒了我。我已經睡到了晚飯時間。同宿舍的其他家夥都迴來了,在這開學之際大家都覺得有必要去一起出去活動下。開始興起的提議是唱k,但遭到達叔的抗議。

    這個我能理解,因為唱k對達叔來說,是一件很沒意思的事情,他連歌星都沒認識幾個,更不要說唱歌了。比如,我指著一張海報,告訴他:“嘿,這是李宇春。”

    他會答:“不是吧?聽說李宇春是女的喔。”

    如果硬要唱歌,達叔也就隻會一首《千裏之外》,並且永遠隻能唱到第一句,“hello,大家好,我是周傑倫。”

    最後,大家統一的決定是,集資一齊去吃頓大餐。

    於是一支人馬浩浩蕩蕩向著飯館行進,我們在校道上走路比較不禮貌,因為五個人要並排走,把路都給截了大半,害得後麵的學生像跟屁蟲一樣。但到了大街上,我們就隻能縮小成兩三一排了,因為街上形形種種的車輛來來往往,排長了一不留神就可能死一個。這說明人的囂張程度跟地方大小是成反比的。

    這個時候,我就很渴望有一輛自己的小車,那不僅是代步,還可以飛馳。到曠野上飛馳,是多麽自由的感覺啊。人的欲望程度總是跟活動範圍成正比的,在學校裏,我覺得很需要一輛腳踏的車,而出了校門,我發覺需要的是一輛喝汽油的。

    “豬耳腫”事先訂好了包間,他說:“我還特意叫了服務生要好好安排呢。”

    情況看似萬事俱備,隻欠嘴巴。

    我們進入了飯館,但館內甚為冷清,生意暗淡。

    這讓我想起在我家鄉那邊的一家酒樓,那裏的菜奇貴無比,但常年客似雲來,樓前小車奇多,客人有時連位置都訂不到不說,甚至趕都趕不走,這是何等神奇的酒樓啊!原來,它是縣委書記開的(據說這種做法是違法的,問題是,執法的正在裏麵吃飯呢)。當然,表麵上不是他開的。總之,誰要跟他或者他的人搞關係,就去那裏擺宴席。縣城隻是小地方,所以書記可以很囂張。

    一般來說,一個官能把官當好首先他是一個生意高手,比如,此書記,在他傾向性的意見下,縣裏的高官紛紛換上了跟他有“親”的人,當局儼然成了“家族集團”,到處是一個姓的。“蜘蛛結大網”,這樣一來書記賺起錢來成本就大大降低了。於此可舉例子,書記首先安撫好教育局局長,然後在我念過那高中,他的“親”信當上了校長,接著學校新建校區,工程一點二個億又是書記的弟弟來承包,甚至連本來市場經濟下互相競爭的兩間飯堂獨裁給一人承包,難以想象,此書記可以從中撈到多少油水。縣城的人們終於領悟,花六百萬買個縣委書記真他媽的值得啊。

    可見,做官真是一個暴利的行業。人大代表老跟百姓說權利權利,就是說權在前,利在後,掌權方可一本萬利啊。

    眼前,在前台我們站了許久,愣是沒人來招唿我們,我們對“豬耳腫”說的“好好安排”表示質疑,想詢問下。

    可是“豬耳腫”突然跑了出去,跟正在門前街道上蹦蹦跳跳打羽毛球的兩個女生嘰嘰咕咕地說話,被撇下的我們四人極度鬱悶,朱大爺你吃春藥啦這時候還泡妞。

    不料,那兩個女的跑進來,其中一個把球拍如利劍迴鞘一樣往背後直插褲腰帶裏,說: “請跟著我走,你們的包間就在裏麵。”

    “豬耳腫”告訴我們這兩個女生就是飯店服務員。眾男嗟歎:真人不露相啊。

    我說:“姑娘真是愛護身體,上班時間都不忘強身健體,而且穿的是運動服,隻是不知老板會不會——”

    “老板是我媽,我早想她炒我魷魚了。”帶路的 “女劍俠”發話跟出劍似的,將我的另一半語句砍剩在肚子裏,嚇得我不敢說話。

    達叔慢條斯理地開導她:“姑娘,這就是你不對啦。現在經濟形勢不樂觀,賺錢艱難,你媽媽一定含辛茹苦,有道是,世上隻有媽媽好,她能夠……”——進入包間,達叔依然滔滔不絕,我似乎看到基督教的一顆新星將冉冉升起,亮得我都受不了了,我掐斷他的話,說:“悟空,你也太調皮了。”然後按下他坐好,轉身小聲對“女劍俠”說:“請別見怪,他啊,小時候一場高燒把腦袋給燒壞了,所以,唉——”

    “女劍俠”撲哧一笑,說:“哈。你還真會逗人笑嘛。”我心一下子滿是成就感。我知道我沒什麽特長,我不能成為企業家或者領袖,我投籃不準,跑得也不快,但值得驕傲的是,我有點小天分能逗得女人開心。

    有時候我會覺得,讓女人開心是做男人最大的成就。放眼天下,無數男人都在辛苦工作努力賺錢,但哪個的原始動力不是為了招得女人的歡心呢?不管男人成就什麽似乎歸根到底都是為了女人。當然,你把錢一疊疊拿迴去,你的女人也可能還是愁眉苦臉的,那說明你有必要反省下床上的表現了。

    “女劍俠”說:“你們先坐會兒,喝杯茶吧。”話畢,一閃而去,輕功。在她轉身間,我看到她一側的眼角竟有一個龐大的黑痣,頓時覺得她的容貌為此大煞風景。

    我們五人圍坐一桌。

    現代社會有個趨勢,越有成效的交易越是發生在酒桌與床,所以大學裏,女的“臨床”經驗越來越豐富;男的越來越把酒量看做關乎前途命運的大事。

    但無論如何,這次吃飯我還是建議不喝酒,因為我覺得酒真的沒什麽好喝的。四人也紛紛采納我的建議。喝茶喝了半天,茶水讓本來就空腹的我們頓覺饑餓無比,但“女劍俠”遲遲未現身,再等下去這個包間就有五條屍體了,我們決定派遣“豬耳腫”去打探下。

    誰知“豬耳腫”這一去遙遙無期,白素貞有這些工夫都可以蛻盡蛇身好幾迴了……

    “迴來了。迴來了。”達叔看了看門外,比母雞下蛋後還興奮。

    我們終於看到了失蹤“多年”的“豬耳腫”,最重要的是,那位“女劍俠”也來了,她遞來一份菜單,搓搓手說:“各位久等了。剛才我在通廁所,唉,不知誰把它塞滿了?”此話讓我們一下子食欲大減。

    在大家看菜單的間隙,我不經意看到一角落的凳子上放著個電磁爐,隨口說:“看來可以打火鍋喔,我們要不要試試?”

    不料此言一出,引起廣泛關注,繼而是極具爭議的口舌之戰,牛哥強烈地表示同意,還說要打狗肉鍋,吃了長身體。聶文淩臣服於牛哥。達叔和“豬耳腫”則不同意,他們認為九月的氣候不適合,吃了上火。我做中間人綜合意見,無奈被吐得滿臉口沫……終於大家以“難得一次”的理由一致通過“我那隨口一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難得一次。

    整個過程“女劍俠”一直在旁。

    我說:“來。把火鍋料的菜單拿來看看。”

    “啊?”——“女劍俠” 臉部炸出了個恍然大悟的表情,顯然剛才心不在焉,大概在追究是誰怎麽把廁所塞了,緩過神說:“哦。我們這兒沒有打火鍋的。那個電磁爐是我自家暫時放這兒的。”

    我們頓時抹了一把汗。我都懷疑這姑娘是不是故意惹人踢她媽的館子的。

    “熱菜炒土豆吧。”

    “土豆沒了,點其他的吧。”

    “香菇炒雞呢?”

    “有啊,有雞,可是沒香菇啊。”

    “那,魚吧,來份魚頭湯。”“魚啊?我去看看有沒有?”

    還要去看看?這一走又不知何日再聚了,我趕忙叫住了她。

    和這樣的服務員打交道實在要崩潰,再折騰下去不餓死也累死。我真想走人換一家,但想到畢竟“豬耳腫”花了心思親自為我們訂的,還是算了。

    我說:“你這兒還有什麽菜你報下吧。”

    “女劍客”斷斷續續地報了一遍。

    我們點了六菜一湯,催“女劍客”要速戰速決。

    終於上菜的時候,我們都要暈眩了,分不清“青紅皂白”,一時間群魔亂舞,赤橙黃綠青藍紫,吞噬動植物。

    漸漸恢複了意識,我們高興這菜還是挺好吃的,不滿的就是那“女劍俠”反應遲鈍,差點就餓出樁五人命案。

    大夥來到服務台結帳時,我無意間看到牆壁鑲著金色大字“禮貌待人,服務周到”,頓時一陣顫抖。這就好比醫院掛著的 “廉潔行醫,放心看病”,可見,我們生活中標語大都是用來裝蒜的。但本質上此飯館與醫院還是有區別的,前者是賺錢,後者是搶錢。

    我們出了飯館,眼前已經是一片夜色。“女劍俠”冒出一句“歡迎下次光臨”,我又是一身哆嗦,而他們已經逃離到十米之外了。我們好歹也是可以構成聚眾群毆罪的一票人,但撤離得如此神速,看得出大家都對周到的服務心有餘悸。

    迴來宿舍,達叔又要上廁所,我正尾隨其後。惟見達叔疾步直衝,盡顯《唐伯虎點秋香》裏祝枝山飛身撲湖搶人妖的風範,當然鑒於達叔這種姿態,我也不排除一種可能——他會直接把頭栽到糞坑裏;我隻好埋怨,“真是的,又被他搶先一步”。

    達叔蹲在裏麵大讚宿舍的廁所很有安全感和自由感,一“墜”解千愁什麽的。

    我死憋著,站在一門之隔的陽台等待,抬頭看著無垠的夜空,星光依舊燦爛,這樣闊達的畫境裏我該感懷往事和過去的戀人,無奈廁所裏傳出達叔蹲廁的爆破聲,屢試不爽,令我處境十分尷尬。

    雖然我會因為達叔老是霸占廁所而不滿,不過我不會“恨烏及屋”,f506的廁所比以前那個讓我“拋屁股灑冷水”時期的廁所好多了。

    記得在快要上高二的時候,我和俊逸在“豬舍”的烤豬史堅持不到下個冬天,七月時,我們一致同意搬出去,租過另一間。接下租的那間涼爽是夠涼爽的,但住下來才知道此樓身體薄弱,樓上的人稍微跳幾下,樓下著實是山崩。那時每個夜晚,俊逸和我睡覺前都練啞鈴,完事後那雙啞鈴往地上輕輕一擱,立即能聽到樓下的租客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砸什麽啊那麽響!輕點!要睡覺了!”

    那房子的最大問題在於那個廁所。推開那門,看那馬桶第一眼,就讓人懷疑那是建築工地的棄置品,其設計完全不是為了讓人坐上去,但也不是讓蹲著,把頭伸進去倒是適合,難不成是小型水井?可是兩人還是認為這是個馬桶,要大解時也是坐上去的,隻是感覺極度鬱悶,哪有人坐馬桶得像紮馬步一樣的?

    等到冬天來臨更是讓人分泌失調,本來快要火山爆發的屁股,一坐上去,冰冷的壁麵瞬間讓人全身為之一抖,肌肉為之一縮,屁股閉關自守,漫漫征途開始了……人體的溫情不斷輸送給馬桶,把它給暖和了才能重開城門……

    收手後衝水也是個難題,此馬桶有“無須抽水”的功能,要用臉盆裝水往裏衝,碰上下水道暢通還好,可它時不時就有個艱難不通的時候讓人衝了幾十盆水,那些物體還在桶裏浮浮沉沉地遊玩人世。

    這些頂多是讓人練耐力的活,也就算了,可那台熱水器就開不得玩笑,一搞不好可能就搭上小命了。那熱水器實實在在如它門麵所寫,是“全自動”的,自動到連火溫都是它自己控製的,花灑噴著水洗得正溫暖的時候,那機器就不失時機突然火冒三丈,火苗尾隨微微黑煙,水溫比蘇聯分裂前期的物價還要暴漲,嚇得我魂飛魄散,急忙關水,毛巾護體,逃之夭夭。後來我就把花灑放桶裏盛水,一開閥就躲至千裏之外,算好時間了就衝迴來關煤氣,洗一次熱水澡跟打一次仗一樣驚心動魄,我沒視死如歸的精神,害怕這樣折騰下去總有一天煤氣罐會讓自己英勇犧牲的,於是就索性挑戰大自然,無論天氣多冷都是洗冷水,那熱水器束之高閣,我想起這些,就心寒地把那宿舍稱為“寒舍”。

    迴憶至此,達叔已蹲廁良久,盛傳的畫外音越發激烈,達叔勢必是剛才吃壞肚子了,我隻好到隔壁宿舍借廁所。

    晚上,臨近睡覺時間,我們關燈,爬上床鋪,興起一些閑聊。

    首先大家聊起了各自的暑假生活,每個人這段日子都可以歸結為一個詞:無聊。

    當幾個女人聚一起,通常講頭發講服飾,然後談論男人;而幾個男人在一起時,通常會講下時事政治,然後講女人。不過,無論男女,都會在背後說人閑話。

    其實,說長道短,含沙射影,都是人類很正常的精神需要,因為嫉妒和幸災樂禍都是人的本性。當然要好聽點的,那也可以換兩個形容詞,直言不諱,托物陳喻。

    在宿舍,在市井,在辦公室,在互聯網,我看到說三道四流言飛語桃色新聞等等這些東西好像對人都挺有好處的,可以充當話題拉近人的關係,又可以增進同類的感情,還可以讓人有意可淫,給人快感。而且人在溫飽之後常常沉悶與無聊,它們又有助於活躍氣氛,打發時光。不過溫飽也不定是充分條件,一些女人可以一日不吃飯,但不可一日不搬弄是非。

    聊著聊著,區文淩把話題轉移到女人身上來了,他說:“今晚吃飯碰到那個女服務員挺不錯的,就臉頰長了一顆殃及心靈之窗的黑痣。”

    牛哥說:“對啊。而且還挺大塊的。”

    “豬耳腫”說:“可惜啊,五官和身材都很好了啦,她穿那運動服都挺養眼的,就被是一顆黑痣……”

    在我看來,她沒有把它處理掉可能是怕藥物激光之類的會傷及眼睛吧。或許她覺得尚未必要。或許醫院的費用嚇壞了她。從視覺效果來說,這景觀的確不好,好比白宮的門牆上粘了一坨牛屎——請原諒我的無理,明顯這是十分傷人的說法,這說明我們每個人都十分在乎自身的長相,但這不是說她就是不幸的;因為隨經驗的增長,我發覺那些長得大體符合審美要求而附帶一點難以彌補的生理的不足的人,事業的成功可能性更大並會更具有魅力,因為缺陷反反複複在人心裏呈現時會給人帶來越來越難受的自卑感,如果能勇於尋求走出自卑的出口,漸漸用自己的大體的優點來圈占心田,培養信心的種子,這樣的過程令他們比未經曆過這種心理掙紮的人更為成熟而堅強。由於暈輪效應,這種人成名之後原來外表上的缺陷往往轉化為優點,追隨者目光所及皆完美無暇。舉個例子,茱莉亞?;羅伯茨,其嘴奇大無比,曾聽聞一個男演員聲稱在與她合演吻戲時“感受一陣暈眩,快要昏倒前,竟然還能聽見她嘴巴裏的迴音。”可見,這張嘴長在除了河馬以外的任何生物的臉上都是一個缺點,但這位其他器官和演技都極為優秀的奧斯卡影後擁有的評價是“大嘴美女”,“嘴巴性感”。當然這不能一概而論,難免也有諸如“芙蓉姐姐”此類,對比出名前與出名後,簡直是毀容前與毀容後。至於有些長相實在不堪迴首的人,可以找自以為更不幸的人來做參照物,要相信類似於阿德勒在《超越自卑》裏的思想——“自卑情結”表現出來的“水性的力量”——眼淚和抱怨是不能解決問題的,生命太短,不容錯失,奮鬥依然要繼續下去。

    我得意地把以上的經綸發表完畢,滿心期待有所反響,響是很響,不過是強悍的唿嚕聲——牛哥的牛氣衝天,聶文淩和“豬耳腫”也互相唿應,聲浪滔滔猶如葉子楣下樓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不禁大失所望。

    達叔沒把自己卷入風波,反倒他還爬起了床。

    隻見達叔手持一卷紙,我馬上意會,說:“達叔,你又去‘拉斯維加斯’啊?”

    “是啊?還是夜班飛機呢。我看要飛通宵了。”說完,達叔直奔廁所,“噗噗”聲瞬間爆發,連綿不絕,一度超越三人唿聲的總和。

    睡眠環境如此惡劣,我不得不盯著天花板,一隻綿羊,兩隻綿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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