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任丘縣城不算大,但因算是白洋澱南麵的一處大縣,商貿也還繁盛,十年前才修的磚城四四方方,看上去雖然有些低矮,但卻不算破舊。而沿著玉帶河河岸一路延伸到護城濠兩岸的白色石堤,更讓此地成為通衢之所,縣城內外的民生政治似乎與北麵不遠那片響馬橫行之處恍若兩處天地。


    珍謨書院就坐落在縣城內的西北角上,緊挨著李府,占了二十多畝地的一片大小,一道河渠自縣城北麵水關入城,繞著書院外圍一圈後從西水關出城,是以護城濠的水流得以將城外城內連通,如今正當秋汛將盡,城內水深還有丈許,尚能行船。因為這道河渠的存在,也就成了李府的一重屏障,就隻有一條橫跨河麵的恆古街通到渠外市井,此地也算得是獨具一格了。


    平日出外除了經過李府南門外的津梁外,李老爺也常常乘坐家中舟楫自北水關出城,那裏可以從護城濠外的引水渠道直達玉帶河上的碼頭,而那碼頭又連通著了五官澱,是以這樣情形在善於驅使車馬的北方也算一道獨特風景。


    今日因為早先商定的事情,李老爺早早從府中出來,乘上自家的行船出了北水關,沿途兩三曲折,很快便擺進了玉帶河的港岔之中。


    李老爺沒有察覺的是在他通過北水關出城之時,在不遠處城牆西北角的來山樓上,一位少年正默默注視著那個顯眼的船影,五裏周長的縣城城牆,分攤在這段距離上不過兩百來米,站在城牆角樓的欄杆邊,都不用望遠鏡便能將之盡收眼底,少年麵帶微笑,待到那船行得遠了才施施然下得樓來,那邊的事情有錦衣衛與夜郎營料理,田老爺麵上冷則冷矣,卻也不像個淡泊功名的性子。


    此刻的李老爺還在掛記著河南豪商的生意,想來有老管事出馬此事倒不會太難的,如往常去碼頭點貨一般,一路上船隻並沒有受到什麽阻礙,出了水關閘門剩下的道路更是通暢。


    巳時正,丁字碼頭已經遙遙在望。


    但李老爺心中卻騰起一股不自在來,總覺得今日的碼頭與往日有些不同,不過很快他的疑慮便打消了,碼頭上向這邊揮手的正是管事的那個侄兒,昨日與老管事一同出城去的,看來停在旁邊的那些貨船中便是過天風送來的布料了。


    等船靠穩,李家的侄兒即刻殷殷勤勤迎了上來。


    “這一路可還順遂。”李若虛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


    “托老爺的福,一路都順遂。”


    “怎麽不見你伯父?”


    “是這,二伯年邁,吃不住這夜裏的緊趕慢趕,坐了車在後麵跟著,大概還要小半日才能到。他怕耽擱了櫃上的大事,讓小人押船連夜先來碼頭專侯老爺。”李家侄兒的話滴水不漏,言語間還不忘瞄了幾眼李老爺身邊的那幾名護院。


    他又唱了聲諾這才恭敬地轉身朝碼頭邊一處鋪屋走去。


    但此人方一離開李老爺便察覺出了一絲不對,那碼頭不遠處便是北各莊,原本即便是此時也應該人流不少的,但今日卻顯得冷冷清清。


    再看碼頭上那些船,從形製上看似乎都是一家之物,莫不都是當初被劫的布船?可他明明隻說先將麻布運來,怎麽會來了如此之多,這是將所有船都開了過來?這李管事也是經年的老人了,做事怎會如此不過腦子,如今將贓物都運到此地,就不怕被邊家的人盯上?


    想到邊家,李老爺這才忽然如過電一般猛然驚覺,方才一直覺得不對的地方究竟在哪裏,那打頭的船上怎麽還掛著邊家的旗號?


    “事情蹊蹺,此地不宜久留。”


    李若虛話音剛落,身後的屋子裏便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看李老爺還是留下來的好。”


    “不好,快走……”


    “動手!”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碼頭小屋的門板被一腳踢開,十餘人從四麵八方的貨倉間衝了出來。兩個忠心的護院幾乎是下意識地擋了上去,卻馬上被來人的暗器射倒在地,等其餘眾人抽出兵器正待要戰,看在眼中的卻變成了驚慌的喊叫。


    “錦衣衛——!”沒有賊子會穿著飛魚服拿著繡春刀出來行兇。


    “奉命!擒賊!”對方也適時給出了迴應。


    一聲聲呐喊伴隨著身著飛魚服男子的步步近逼,很快圈子便已經縮得不能再小。


    “拒捕者死!”


    “這……這中間定是有什麽誤會……在下是任丘李氏,非是賊人。”


    看身邊護衛已經嚇破了膽,李老爺早沒了先前的從容。


    “沒錯,拿得就是你這賊子。”


    “家祖是李文康公,我家還有世廟老爺親書的牌匾,你們不能憑空誣陷。”


    “世廟老爺的牌匾,我家還有神廟老爺的丹書鐵劵呢。”田爾耕一陣冷哼,陰測測幹笑了兩聲。


    這倒不是田爾耕狂妄,其父田樂是萬曆朝頗為知兵的名臣,而且生前就因功封了鬆山伯,加號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食邑一千六百石,這禦賜丹書鐵劵之事他倒真沒有胡說。田家老家主故去還不到十年,門生戚舊尚多,光論勢力李家還當真會被看輕。


    “帶李澤田來驗明正身。”


    田爾耕話剛說完,手下已經拉著老管事的侄兒出來。


    “沒錯,此人就是李若虛,過天風所行之事他都有份。”


    “好狗才。”李若虛一見此人,惡聲恨道。


    “老爺你幹犯國法,小人也是為了保全闔家老小不得已而為之。”李澤田原本還有些怯懦,但看著那些平日趾高氣昂的李府護院如今都如老鼠見了貓兒一般在錦衣衛的注視下戰戰兢兢,連兵刃都給扔在了一旁,他的膽氣也起來了不少。


    “好……好……”李若虛繼續罵著,眼中卻漸漸迷離。


    “拿下!”田爾耕一聲厲喝,鎖鐐便已經加在李老爺身上,其他護衛見狀更是絲毫阻攔也不敢有。


    …………


    此刻,任丘縣衙後院的鏡堂中,王星平和邊大綬正與知縣霍鍈閑坐敘茶,當少年拿出了田生芝的私信以及告知其錦衣衛的行事後,霍知縣便顯得格外鄭重起來。


    他與田生芝是萬曆四十四年的同榜進士,算起來少年的師兄馬世英與他也算同年。田生芝如今就在北麵的固安做著百裏侯,這位年兄生得長厚廉靜,兩人無論公文還是私信往來都不算少,關係本也不錯,對待王星平的態度自然便隨和了不少。


    在信中田生芝大致說明了王星平的身份和他們此來任丘的目的,算是為他開具的證明。至於這幾百新軍是如何在剿匪時偶然發現了本縣大族勾結響馬謀財害命的事情,則好似巧合一般被王星平描述得渾然天成。


    霍老爺自然明白其中利害,何況此番的苦主並非一般商賈,同樣也是任丘的一個大族,而此時邊家的代表邊大綬還正在坐,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對於地方大族之間的矛盾,霍老爺自然是樂得作壁上觀。


    他是山西大同府馬邑縣人,原本在此地便沒有根基,加之在任丘不過剛剛一任,正愁沒個好的評語,若是能在自己手上解決這樣一樁大案,於公於私都是好的,畢竟三年一度的外查可就要到了。


    更何況聽王星平說這迴錦衣衛的帶隊之人也是本地大族,乃是故兵部尚書鬆山伯田樂田相公的孫子,而且田家似乎和田生芝還連了宗,這就難免不讓人多想此番事情的背後恐怕大有來頭。


    “這麽說此番剿滅響馬還是王小千戶的功勞了。”


    “都是諸位先生運籌之功,星平不過是跑跑腿罷了,說來學生不過一監生,領兵一事還是徐練臣一力主張的,是後幾日還要在任丘多有叨擾。”


    古州城一戰新軍還是吃了些虧,但從練兵角度來說不算什麽,接下來王星平自然打算借著這股勢頭將白洋澱周邊的響馬都掃蕩一迴,要在此地培植勢力各大家族都需要適當敲打,而沒有與響馬勾連的大族卻是稀罕得很的,至於李家則隻是隻殺給猴子看的雞而已。


    果然,不到午時,田爾耕便已經迴來。


    以他的身份背景即便是霍鍈這等進士文官也不敢怠慢,而田爾耕也不客氣,直接就向霍知縣建言想要召集各大家族及裏老排年前來觀審李家充當響馬窩主一案。而眼下最為關鍵的便是不能讓‘賊贓’漏脫,要搜查李府和珍謨書院,光有李澤田帶路可不行,至少縣中也要參與。


    有王星平的一番鋪墊,加之見李若虛已經就捕,又有錦衣衛撐腰,霍老爺也索性將心一橫,點起了一班捕快發下排票與田爾耕一道去了。


    後麵的事情王星平便隻是聽邊大綬所說了,因為他很快便出城點兵去了。


    從邊大綬那裏知道,當日午後大隊人馬便封鎖了李府上下,田爾耕親自坐鎮在李府旁邊的見一人亭中,那是其父當年致仕時所建,據傳當年為了建亭析地之事田李兩家還生出些許齟齬,不知田爾耕此舉是否另有深意。


    總之最後從李府搜出的各類賊贓及金銀頗為可觀,無論縣中還是錦衣衛都能從中分得一杯羹,於公於私參與此案之人都不會吃虧,至於李家空出來的各種生意份額,其他各家自然不會放過,但那已經不是王星平需要關心的事情了。


    接下來的幾日王星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奇襲了白洋澱周圍數股響馬,這些響馬背後都有任丘大族的身影,除了搜剿出來的金銀落進了自家夾帶,那些或降或死的響馬以頭目為首都分給了霍鍈、田生芝和田爾耕,大大的結了一個善緣。


    經過一番曆練的新軍帶著新投效的兩百湖廣土兵,趕在中秋節前一天匆匆迴到了天津。


    而王星平本人則更早一些迴到了京城,相較而言京中的事情一點都不會少。


    【參考文獻】


    1、《大明會典》


    2、《明神宗顯皇帝實錄》


    3、《晚明史》樊樹誌


    4、《萬曆野獲編》沈德符


    5、《明史?列傳第八》


    6、《明史?列傳第八十一》


    7、《明宮史》


    8、《國朝獻徵錄》焦晃


    9、《宛署雜記》沈榜


    10、《任丘縣誌


    11、《萬曆會計錄》齊暢


    12、《明代歲時民俗文獻研究》張勃


    13、《明光宗貞皇帝實錄》


    14、《虎口餘生記》邊大綬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標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平老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平老爺並收藏標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