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止了,因隔壁院子沒了哭聲,隻有低低一陣耳語,似乎在說:「你想死?為夫自然成全。」


    吵架鬧事是很精彩,但真動起手來就不好看啦,何況這下要出人命。


    「青梅,咱們院子起火啦,快去隔壁叫人!」


    青梅支支吾吾沒明白,「哪……哪起火啦?奴婢怎麽沒看著?」


    「笨死了!」伸手把燭台一撂,簾子便著了,真是唿啦啦好大火——


    青梅的台詞不走心,每一個字吐出來都硬邦邦崩牙,「起火了,救命啊,起火了,救命啊。」


    窗外月朗風清,隨手罩上軟毛織錦披風往外走,雲意望著由遠及近的人群,忽然間想念起嘰嘰喳喳一刻不停的鶯時,畢竟這年頭,像鶯時一樣盡忠職守且充滿激情的丫鬟不多了。


    迎麵來,陸晉黑著一張臉,頭上一團烏雲罩頂,腳下一股誰來誰死的氣魄,放個膽小的過來,當即就能給他嚇暈過去。


    「怎麽迴事!」眼一瞪,要吃人。


    雲意卻很得意,低頭玩著綁得鬆鬆散散的發辮,笑笑說:「天幹物燥,起火了嘛,有什麽大不了的,吼那麽大聲嚇唬誰呢?」眼珠子一轉你就知道,這廝又琢磨幹壞事,真真恨的人牙癢癢。


    陸晉心裏原就攢著一團火,但如今顧忌她身份,偏隻能生生忍了,壓低了聲音威嚇道:「殿下這又是鬧的哪一出?恕末將愚鈍,還請殿下提點一二。」


    又是殿下,又是末將的,顯然氣得不清。


    「還能有什麽事?隻怪你們府裏頭年久失修,木頭爛到心眼兒裏,丁點兒火星就能著起來,我還讓嚇著了呢?一會兒看你們家王妃娘娘如何同本宮告罪賠禮。」她提起裙子往中庭走,留一嫋淺淺背影,月光裏讓人莫名歎一聲。


    不期然,她轉過臉來蹙著眉埋怨,「呆站著做什麽?你還帶算親自去救火不成?過來,我這兒有金玉良言,你聽完了必要謝我。」


    還有那麽點淘氣,笑盈盈衝他招手,「過來呀——」白嫩嫩的指頭讓月亮鍍上一層清輝,又細又軟,誰能拒絕呢?還沒迴過神就已經被勾了魂,活像個呆木頭似的立在她跟前聽教訓。


    夜風帶著涼意,她下意識地攏了攏披風,徐徐同他說:「你信不信,不用多久,你母親就能衣冠整齊地領著人過來,又挑什麽眉毛?我說哪裏說錯啦,就是你母親呀,你心裏再怎麽不忿,也推脫不開。我還被皇後整治過不知多少迴,見了麵還不得低頭曲膝喚一聲母後萬安?」她背著手說話,端足了長輩架勢,「你這個人呀,壞就壞在這件事情上。明知道是這個樣子,你還跟長輩叫什麽勁兒呢?到頭來哪一迴吃虧的不是你自己?唉……今兒隻當我做好人,提點提點你。」


    火,喬東來已然滅得幹幹淨淨,端著個木桶站在門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群人圍成個圓圈靜靜看坤儀公主忽悠他們家二爺。


    她雙手一攤,要曉以大義,將朽木點化。「就拿今天這麽個事說吧,你要真動手了,王妃立刻帶人殺進來,好家夥,可抓著個現行了,管你氣不氣、是不是真要人命,這就是殺妻呀!立時往王爺屋子裏一坐,眼淚說來就來,哭得梨花帶雨,怪她怪她都怪她,不是她平日裏沒能下苦心教導你,不是她拉錯了紅線將二奶奶娶進門,不是她……唉,頭一昏,王爺啊王爺,惹出這樣一樁醜事,妾身還是死了好,完了抹脖子上吊見柱子就撞,王爺傷心欲絕,你還在梗著脖子不認錯?當即就給你八十軍棍打死了了事。這下好啦,原本就是爹不親娘不愛的,這下連名聲都沒有了,窩在這個忠義王府頂著天的西北,連個出頭之日都沒有,一輩子隻能領著齊顏衛給他人做嫁衣,嘖嘖,真是慘慘慘哪……」


    陸晉冷聲道:「沒成想,讓殿下聽一夜壁腳。」


    「聽壁腳多熱鬧啊,子曰,聽壁腳論長短乃人之天性。人嘛,總是鬥不過天的,況且,本宮聽你壁腳是為了更好地幫助你呀,你說是不是?」


    陸晉聽著聽著,反倒冷笑起來,肅然的麵孔配一雙歪斜上翹的嘴唇,沒得教人害怕。「公主所言極是。」


    雲意一時眉開眼笑,她要是個男兒身,必定要拍他肩膀樂嗬嗬喊一聲,大兄弟,我奏是你滴知己啊!


    「不過好在還沒發生,千鈞一發之時本宮用一床帳子換將軍一生前途,哎,是不是很機智?」眨眨眼,烏溜溜的大眼睛透著一股機靈勁。他這迴是真笑了,總覺著撿了這麽個大忽悠在身邊,並不算壞,至少日子比往常有趣得多。


    陸晉難得拱手行禮,憋著笑應她,「機智,自然是非同一般的機智。」


    得了肯定,雲意越發熱切,「那要不這麽著,一會兒呢本宮就幫你把那個討人厭的老虔婆趕走,橫豎咱們倆緣分不淺,也不必講什麽提淚橫流磕頭謝恩的虛禮,隻不過……」


    「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呐——是這樣的,你看啊,現如今我身邊連個得用的人都沒有,外頭有事也難報到我跟前,真真是雙眼一抹瞎,坐井觀天……」


    陸晉站在她跟前,就這麽略略低頭便能瞧見一張白玉無瑕的臉,鮮花似的唇,一會皺眉一會得意,笑起來眼睛裏有光,足讓人傻傻跟著她,一顰一笑、一悲一喜。可他偏就擅裝相,仍舊板著臉,催她少廢話,「時候不早,依我看,王妃已經在路上。」


    雲意撇撇嘴,戲沒演全,老不樂意,「能不能給我往京城張大員外府裏送封信?事成之後必有重謝,我這人可是很會玩窩裏鬥的,迴頭我給你支個招,保管能氣得她嘔血——」擅長窩裏鬥這種事能說的這麽理直氣壯的,也就隻有她了。


    然而陸晉對這些全然不感興趣,隻問,「明日日落之前送嫁的隊伍就能迴城。」


    她還有幾分扭捏,雪白的手指繞著發尾,低頭看著腳麵說:「我的人多紮眼呀,交給旁人又不放心。我這不是看你厲害麽?又能打仗,又能治人,麾下群英薈萃各有所長。也就是在家事上缺根弦,不過好在這不是在宮裏,要換了地方,隻怕你活不到成年啦。」


    前半句聽得很舒心,後半句又讓人心裏惱火。


    「說話呀,到底答不答應,給個準信。」見他不說話,便踮起腳,仰著臉湊到他眼皮子底下,擺出一副委委屈屈小模樣,「總不至於我說了這麽久,你還不答應吧?我喉嚨都講幹啦!那這樣,我付你一錠金子成不成?兩錠?……總不能是三錠吧?那可都是我壓箱底的東西。」


    「明日一早,我讓東來取信。」懶得同她廢話,轉身就走。那嬌滴滴模樣多看一眼,多一夜煩心事。


    雲意三兩步跟上去,又像是在草原,敵強我弱,不得不服,「那說好啦,不許告訴別人,誰失信誰是小狗……」


    誰知陸晉猛地迴頭,邁出長腿上前一步,自上而下俯視她,逼問道:「末將走得急沒能聽清,殿下方才說誰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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