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


    他耳力極好,遠遠地青梅腳下踩斷半根枯枝都聽得仔細,一抬頭是鷹一樣的眼神掃過來,刀子似的紮進青梅胸口。青梅渾身止不住地抖,從陸晉緊繃的神情再看向他伸出的魔爪,眼睛裏堆砌了十萬分驚恐。他將將作勢起身,青梅便嚇得一溜煙跑過了長廊。


    陸晉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就要喊,爺不是變態!


    話沒喊出口,倒是把雲意震醒了,揉著眼睛四下看,「你們家丫鬟可真是不懂規矩,主子還沒走呢,自己個倒先跑了,迴頭看我不教訓她。」


    陸晉看著她,欲言又止,總不能說青梅真讓他嚇跑了吧——


    青梅啊,這個鍋最好還是你來背。


    夜深,總有人來尋事。月牙門外頭似乎有個老婆子,陪著笑問:「二爺呢?」


    喬東來笑嘻嘻說:「咱二爺賞月作詩呢——」


    雲意衝他眨眨眼,小聲說:「要不要給你捉刀呀?」


    「捉刀?公主打算寫什麽?逛窯子還是打馬吊?吃喝嫖賭倒是樣樣全了。」往後誰娶了她,後半輩子恐怕難消停。


    雲意嘟囔說:「狗咬呂洞賓……」話還沒說全,就給他頂迴來,「說誰是狗?」眼一瞪,兇神惡煞。


    她當即就怕了,伸手指了指月牙門外同喬東來爭執的老婆子,斬釘截鐵地答:「就她!」


    陸晉端起酒杯,對她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功夫十分讚賞。


    但盡管喬東來開始信口扯淡,老婆子根本不聽,直嚷嚷著要見二爺,仗著身壯肉厚,就敢硬闖。


    雲意端起自己那隻盛著酒的白瓷杯,裝出一副關心模樣,起身道:「子曰,君子不聽人深夜吵架,本宮還是先走為好。」


    陸晉隻管直挺挺坐著,眼睛裏有盎然興味,隻等她繼續胡扯,「噢?哪個子?末將卻不曾聽說過。」


    雲意已然捏著茶杯走進長廊,紅紅琉璃瓦,清清瓦上霜,她歪著頭衝他笑,鳳尾簪上長長的鎏金的穗子晃了晃,閃過少女酒後微紅的唇,讓人根本挪不開眼,教人忘了去聽,她轉身前說的是什麽。


    直到滿臉褶子的秦嬤嬤闖到他跟前,才想起來,她似乎說的是:「就是你主子說的呀。」——又壞,又讓人恨不起來。


    「二爺!」老嬤嬤猛地一聲吼,他適才醒過神來,看喬東來跟在後頭一臉的不忿,暗地裏罵他無用,又懶得跟個老婆子多說,隻管起身就走。


    秦嬤嬤連忙跟上,一身肥肉成了拖累,才幾步路便喘得接不上氣,「二爺大人大量,二奶奶絕不是有意冒犯,實在是府裏頭原就是嬌養著,現如今擰不過來罷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起「嬌養」兩個字,他便忍耐不得,壓著火喊:「喬東來——」


    「奴才在——」立時迎了上來,要將功贖罪。


    陸晉道:「明日一早你去鄭大人府上,跟他們說王府廟小裝不下鄭家小姐,讓他們趕緊接迴去,誰願意養誰養。」


    秦嬤嬤聳拉著一張老臉,又哭又拜,「二爺,二爺不能啊您這是要逼死我們家姑娘不成……」


    陸晉寒著臉,陰惻惻如同地府閻羅,「說的是,王府裏住的是你們家姑娘,不是什麽二奶奶。」他要走她想攔,他不耐給她一腳,當即暈了過去,這一日鬧到半夜,顯然又要再起波瀾。


    子時,蘅蕪苑。


    雲意坐在床上反省,不對勁,自從她遇上陸晉便再沒有往日氣魄,陸晉一句話就能讓她轉成縮頭烏龜,就連本應該去院子裏跪下受罰的青梅,都由她再三安慰才止住眼淚,安心自己還能或過今夜。


    不對啊,明明我才是天不怕地不怕天地小霸王,怎麽能輸給那個文盲!


    噢,想明白了……


    一拍大腿,「肯定是沒有吃飽的原因!」


    跪在地上伺候她脫襪的青梅茫茫然抬起頭來,傻傻問:「殿下又餓了?」


    雲意點點頭,又搖搖頭,一揮手說:「算了,我還是想想明天早上吃什麽吧。那個栗粉糕你聽說過沒有?去把廚房叫起來,跟他們說我明兒要吃這個,讓他們一早起來蒸。」


    「愣著幹什麽?去呀——」


    「噢——」青梅正要走,隔壁便鬧起來,就像是一滴水落進油鍋裏,劈裏啪啦一陣響。有人索性坐到院子裏哭,「陸晉——你這吃人肉喝人血的蒙古蠻子!若糟踐我一人也便罷了,是我鄭仙芝命不好,活該嫁到你陸家受你折磨。但秦嬤嬤是我的奶嬤嬤啊……上了年紀的人,你怎麽下得去手!天地人倫老幼相親,你有哪一條讀過?你這未開化的野人,惹人憎的畜生!」


    男人的聲音極低,嘰裏咕嚕說上幾句,接下來又輪到女人哭。


    這有一句沒一句的,聽得人窩火。雲意急急忙忙屐上繡鞋招唿青梅,「快快快,快開窗——」趕緊的,聽熱鬧趴牆根,天下大勢為我獨尊。


    青梅卻很淡定,「是二爺同二奶奶,迴迴見了麵都要鬧一場,總歸是二爺受罰。」言下之意是,這個八卦不稀奇。


    雲意靠在窗前,同青梅道:「迴迴如此?你們二奶奶很是威風呀。」


    威風?青梅很不讚同,「二奶奶心裏也苦,咱們二爺……總是不一樣的。」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


    青梅左右看了看,咽了咽口水壯了膽才說:「二爺那眼珠子,夜裏飄著一層綠,跟野狗子似的,您說嚇人不嚇人?」


    「好啊,小青梅,你說你們家二爺是野狗,迴頭我就跟他說去,看他怎麽收拾你。」


    青梅撲通一聲跪下,臉上苦得就跟判了她秋後處斬一個樣,哭著求她,「殿下饒命,這話真不是奴婢說的,是大爺跟前當差的明達總嘀咕,奴婢才記下來。您把奴婢領到夫人、大奶奶跟前都好,可千萬別把奴婢交給二爺,二爺手底下可從沒留過活人。」


    「他就這麽厲害?」


    「嗯——厲害極了!」青梅重重點頭。


    這會子二奶奶大約歇夠了,能扯起嗓子來繼續罵,「陸晉!你不得好死!遲早讓城外那群蒙古狗燒熟了分吃!你以為你能殺人很威風?你以為你能打仗很得用?我告訴你,你就算吃多少穀米讀多少書都蓋不住你身上那股蒙古狗的腥臊!別說碰一下,就是跟你站一個院子說話我都惡心得想吐!」


    相比之下,雲意覺得自己很不懂講究,不出意外,她可是要嫁到蒙古伺候蒙古老爺的,她怎麽就從沒想過嫌棄人家種不好呢?腥臊?烤全羊總是要帶點兒腥才好吃啊!這人什麽品位啊。


    她納悶,「你們二奶奶什麽來頭?罵人恁地厲害,迴頭我也找她學兩招啊。」


    青梅道:「二奶奶原是城西鄭家讀書人的閨女,聽說家裏是什麽……太仆寺卿,想來是京裏大官了,到咱們烏蘭,還是委屈了不是?」


    「太仆寺卿屁大官兒,進了宮門見了誰都得行禮,你讓你們家二奶奶過來,她得給我下跪磕頭。我想想近十年有什麽姓鄭的太仆寺卿沒有……呀,有一個,鄭煜錚嘛,我記得,滿京城掉書袋的貨色,沒成想混到這兒竟還能裝起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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