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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喚圖喜宏的人從一進來就頗為張狂,重夕隱約聽過他是一個汗國的王子,在草原一帶頗有地位。然而唿彌乾真這樣說幾句,他竟也收斂了神色,呐呐站到一側。


    陸瑢婉扯了扯陸重夕的袖子,輕聲道:“這個草原王子,怎麽看起來與其他人有些不一樣。”


    重夕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隻道:“因為他書讀得多。”


    陸文湛饒有興致地看了唿彌乾真一眼,嘴裏也是客氣:“王子抬舉了,誰不知王子是草原上著名的神箭手。”


    如此客套幾下,陸文湛便引了眾人去玉錦宮後花園,那裏的珍奇花木幾日前便被精心修剪過,就是為了今日能在這些藩外人士麵前一展風姿。


    不過這些花在大周也算常見,重夕並無多少興致,因而隻是隨意與眾人閑聊。


    那唿彌乾真就走在自己旁邊,時不時問這問那。他的漢語並不十分流利,但重夕每次解釋那些植物時,他都一臉認真地聽著,倒是很像小孩子學習的樣子。


    一下午過得非常愉快,這些個草原上來的公主王子們對大周文化也非常有興趣,有些看得出還研習過,吟詩作對皆不在話下。


    如此到了晚間,皇上便下令在玉錦宮設宴席,將宮中珍藏的佳釀取來,讓大家在花間月下一醉方休。


    唿彌乾真等人之前打來的野味也被呈上來,用他們草原人最原始的方式烹飪。


    拿匕首剝開獵物,一個個串在架子上,刷上調味料,下麵燒起篝火,再將獵物不斷翻滾著,不多時,便有油“滋啦滋啦”地冒出來,肉香撲鼻。


    圖喜宏等幾名草原人早就按奈不住了,方才上的那些大周菜肴雖極其精致,然而他們別說不知道該食用哪裏,連筷子都拿不住,出了不少洋相。此刻見了這些野味,肚子內饞蟲一下子就上來了,直接用刀割下來,叉著就往嘴裏送。


    陸弘熙被父皇安排著與這些草原漢子坐一道,也是為了讓其能多學習學習與不同人社交,然而素來文靜儒雅的他見到這些人在天子麵前毫不顧忌地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口中雖不言,心中卻是一萬個看不起的。


    陸瑜德亦是被幾名著裝比男子還野性的公主們包圍著。草原女子性子與男子一樣,豪邁不羈,爽朗非常。見陸弘熙生得好看,一個個競相過來倒酒調笑。更有圖喜宏的妹妹東枝公主,居然捏著陸弘熙的臉喊他酥酪哥哥,羞得陸弘熙滿臉通紅。


    “弘熙哥哥這個樣子,以後可怎麽娶妻生子呀。”陸弘哲童聲稚嫩,說出的話卻讓大家哄堂大笑。


    陸昭衍也覺得好笑,就逗他:“那你說,你弘熙哥哥應該怎麽做才對呀。”


    這康王別看年紀小,膽子卻大,居然就跑過去在圖喜宏妹妹的臉上親了一下,還一臉嚴肅道:“這樣才對嘛,母妃說過,這叫妾有意郎有情!哥哥那樣子,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那東枝公主不料這大周小皇子會來這麽一下,頓時馬奶一樣白皙的臉上浮了兩片紅暈出來。惹得幾個熟知她脾性的人捧腹大笑,直道從未見過東枝公主這副模樣。


    陸文湛本在喝一口酒,聞言差點噴出來:“你這孩子,這話真是你母妃教你說的?”


    陸弘哲奶聲奶氣地迴答:“母妃沒有教過憲兒,可是憲兒知道母妃喜歡這句話。她唱歌時候總會唱到這些,什麽春光無限花富貴,郎情妾意兩相纏。時光荏苒,吾心悠悠,郎情妾意,唯願恆久……”


    孩童嫩生生地背著那些甜蜜的詞句,懵懵懂懂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懂還是不懂,逗得大家直笑。


    陸文湛也笑了會兒,末了卻是看著陸弘憲陸瑢婉歎了口氣,道:“朕也是許久未去淑妃那了,倒真是有些想念她的琴她的歌了。”


    陸瑗修眨了眨眼睛:“父皇情深,是後宮的福澤。”


    此刻有宮人進來,在皇帝旁邊耳語幾句。


    皇帝便起身笑道:“朕有些事需去處理下,這邊諸位請即興。瑗修,你替朕好生招待下貴客們。昭衍,你跟朕來一下。”


    陸瑗修自然忙不迭應下。


    陸文湛不多留,言畢便起身匆匆離開了。


    他雖麵色如常,然陸重夕等人皆能覺察出哪裏不對,陸昭衍也不明就裏,隻能在起身離去時對身邊的重夕提了句小心些,也匆匆跟著皇帝離開了。


    陸瑗修趕緊起來招唿眾人繼續飲酒賞花,又是喚美豔舞姬獻舞,又是主持猜花謎,氣氛在她引導下很是融洽。


    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月亮很快便上了柳梢頭。


    按理宴會也該結束了,隻是前幾日花房又獻了一批新育出的曇花,據說很是美麗。幾名雪山一帶來的小國公主早聽聞曇花有“月下美人”之稱,卻從未曾見過,此刻便提出要守著看曇花開。


    陸瑗修自然是主隨客便,讓宮人們將這批曇花都端上來,圍繞四周,又免不得費些口舌,將這些大周精心孕育的花朵好生誇讚一番。


    隻是現在宴飲已近尾聲,雖也重新端上美酒佳肴,酒足飯飽的人們卻是沒那麽好的胃口了。宮廷歌舞這些日子亦是看得多了,一時便有些無聊。


    為了活躍下氣氛,陸瑗修便提出玩擊鼓傳花的遊戲,花落誰處,誰便上去表演個節目。


    遊戲是對陸重夕這些大周子弟來說是老舊了些,可那些草原來的王子公主卻覺得新鮮,個個玩得不亦樂乎。加之他們性格豪爽,輪到自己表演時更是賣力,與大周兒女的端莊矜持全然不同,如此一來,倒也將氣氛推上了一個□□。


    不多久,陸瑗修接到了捧花。


    她便在眾人的起哄聲中笑著說了聲:“瑗修不是多才多藝之人,隻跟著母妃學了幾首曲,今日便獻醜了。”


    便讓明煙取來琴,於花間坐下,試了下音,便開始彈撥。


    未料還沒彈多久,她突然“哎呀”一聲,一下子捂住了手指。


    “怎麽了?”陸重夕趕緊過去看,其餘人也緊張地站了起來,陸瑗修趕緊讓他們坐好,道自己無礙。


    她的食指上裂開了一道傷口,正往外冒著血,明煙趕緊吩咐人來給公主止血。


    “公主前些日子修剪花兒的時候手指不小心被剪子弄傷了,剛好上不久呢,這一撥琴弦,估計就裂開了。”明煙道。


    陸瑗修疼得眉頭緊皺,卻還是道:“無妨的,一點小傷口而已,彈個曲子不是問題。”


    “姐姐別逞強了,這血流了這麽多哪是開玩笑的。”陸重夕道。


    陸瑗修掃了眼周圍,輕聲對陸重夕道:“妹妹,這裏頭可不止咱們的兄弟姐妹,還有別國的王子公主。你看剛才他們唱歌跳舞耍刀舞劍的,個個多才多藝,姐姐要是這麽就算了,豈不是被人看不起?”


    陸重夕又好氣有好笑,道:“姐姐,一個遊戲而已,那麽較真做啥。”


    “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那性子,在外藩麵前特別注意這些,哪怕是玩個遊戲,也不希望落了下風。”陸瑗修道。


    陸重夕撇撇嘴,想了想,站起來對眾人道:“衛國公主傷了手指,她的表演便由我來完成。我自是諸方麵都不如姐姐,還望各位不嫌棄。”


    “重夕妹妹,謝謝你。”陸瑗修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一個遊戲而已,底下的人自然不會在這些上麵計較,幾個草原王子先前隻注意到陸瑗修,如今一看這位晉陽公主亦是如花似玉,還激動地喊了幾聲好。


    唿彌乾真也鼓了鼓掌,他方才舞了一出劍,算得上是精彩絕倫,此刻看重夕上場,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


    重夕想了想,自己的琴藝自是不能與瑗修相比,但歌喉在眾公主中應當算是上佳。


    《月出太山》是練了許久的曲子,詞又極美,為求穩妥,那便是這首了。


    琴聲即是心聲,她於花樹下徐徐撥弦,低吟淺唱。微醺之際,月色如水,花影似夢,天音神曲,直叫人心魂蕩漾。


    一曲終了,連陸瑜德冰一樣的臉上也露了幾分動容。那東枝公主更是紛紛叫好。


    尾音落,所有情感倏然收迴,陸重夕的歌中是百轉千迴的情感,然而樂聲停下時,她的臉依舊端然如舊。


    陸瑗修悄悄對重夕說了聲:“謝謝妹妹。”


    重夕笑笑,迴到了位置上。


    也不知怎的,心裏竟有幾分說不上的不舒服。


    眼見著遊戲再度開始,心裏卻沒了興致,隻想那曇花早些開,自己早些迴去。


    陸瑗修卻是興致很高,又命人給重夕斟滿美酒,重夕酒量尚可,然今日許是太累了,幾杯下肚,便有些雲裏霧裏。看看其他人,有些還是興致高昂的,有些也和自己一樣,一副熏熏然之態。


    那唿彌乾真也是喝多了,起來說話舌頭都有些大。


    陸瑗修便吩咐宮人將陸重夕與唿彌乾真先扶到內殿休息下,別酒後著了涼。


    紅箋應下了,正欲扶公主起來,卻見紫硯和玉墨攜了幾名極樂宮宮人匆匆趕來,道是賢妃有事要讓公主迴去。


    陸瑗修笑道:“什麽事這麽急,公主醉了呢,今晚宿在這邊也可。”


    紫硯道:“賢妃娘娘隻說事情重要,讓奴婢趕緊接公主迴去,至於什麽事,奴婢也不甚清楚。”


    陸瑗修沉吟了下,看起來有些不情願,卻也隻能道:“罷,那你們就好生送公主迴去吧。”


    陸重夕已經醉得有些不省人事了,玉墨便讓一眾人攙扶著她上了轎,抬著走了。


    洛文珺在極樂宮內來迴踱步,待見到紫硯一行人的身影,趕緊迎了過去。


    掀開轎簾,重夕已是一副人事不省的樣子,醉歪歪地差點跌下轎子。


    洛文珺讓玉墨跟著紅箋去服侍公主就寢,而後問紫硯:“你去的時候,公主是在哪裏?可有出什麽事?”


    “公主醉了,不過我們到的時候她還在宴席上。”紫硯道。


    洛文珺深深鬆了口氣:“這就好。”


    夜已經很深了,星子如碎鑽般灑在深黑色的夜空裏。


    洛文珺站在寒風乍起的庭院裏,一時間竟生了無限的茫然。仿佛愛恨情仇,富貴榮華,都成了雲煙一般的幻景,費盡心機,步步為營,可這爭來鬥去所得的,難道真是自己心底真正期盼的東西?


    有人提著裙裾,輕手輕腳地來到自己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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