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三人呆到十點半,見袁重一直沒有異樣,這才離開了醫院。


    十一點多,護士換好藥瓶要走,袁重說:


    “小姐姐,幫我叫一下陳兵,叫他一個人進來。”


    陳兵進來,袁重說:


    “關門,反鎖,說重要事。”


    陳兵照做,走到床腳處,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的鼻子用醫用膠帶包了,大嘴撇著,像個小醜。


    蛤蟆鏡後麵的小三角眼,謹慎地望著床上的年輕人,仿佛對方身上的傷會傳染。


    袁重虛弱地說:


    “兵叔,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陳兵遲疑了一下,還是走到床頭。


    袁重嘴動了動,什麽聲音也沒發出來。


    陳兵低下頭,側著臉湊向他耳朵。


    啪!


    一聲脆響,像鞭子抽在馬背上。


    陳兵一百八十多斤的身體倒飛出去,一屁股坐進椅子。


    力還沒老,椅子倒栽,後腦撞在牆上,咚的一聲,腦子裏嗡嗡的。


    “老王八蛋!”


    袁重罵了一句,甩著右臂,嘶聲唿疼。


    腰腹是人體核心,傷了發不了整勁,他隻好調動胳膊全部力量,差點把手甩脫臼。


    “當初沒認出張誌,讓他進這間病房的,是你。


    “後來發現不了火鍋店的狗仔,讓我上新聞的,是你。


    “今天看到殺手不敢過來,差點弄死我的,還特麽是你!”


    袁重曆數陳兵幾次玩忽職守,望著他冷笑。


    陳兵右頰腫起老高,墨鏡被打掉,燒紅的三角眼死死盯住袁重。


    袁重說:


    “怎麽?想對我下手?跟張誌一樣?”


    陳兵看了看反鎖的房門,唿出一口濁氣。


    他拉過椅子,在安全距離坐下。


    “你今年多大了?”


    袁重用考較小孩子的語氣問。


    陳兵愣了一下,冷聲說:


    “五十二。”


    “想退休的話,我可以向甄董提議。保鏢嘛,特種行業,早一點退休也是應該的。”


    陳兵沒腫的半邊臉上浮起冷笑:


    “甄董不會同意的。我跟了他二十多年……”


    “我還跟了他二十多年呢,”袁重打斷他的話,笑著說:


    “是你當員工的說話管用,還是我當兒子的有份量,試試不就知道了?”


    陳兵的臉立刻白了。


    他雖然年過半百,年薪卻高達兩百萬,在征榮集團也算二級部門長的收入,一年收入抵同齡人十幾二十年。


    別說還有十年退休,就是幹到退休年齡,他都不想退。


    袁重說:


    “今天歹徒是你放進來的,也是你放跑的。這件事你脫不了幹係。”


    “街上的人,實在太多了。”


    陳兵的語氣有了些許哀求的意味。


    “你作為私人保鏢,玩忽職守是小事,擼掉就是了。”袁重說:


    “可根據偵察員判斷,你的行為有重大嫌疑監守自盜。換句話說,我們有充分理由懷疑,你跟兇手合謀殺我!”


    陳兵麵如死灰。


    如果甄爽讓老甄以為自己吃裏扒外,暗害家主,以老甄的脾氣,就算偵察員不抓自己,他都會想盡辦法把自己送進牢裏去。


    一念及此,陳兵坐不住了,起身大表忠心。


    “絕對沒有!少爺,你相信我!我為甄家服務二十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克克業業!”


    克你妹。


    袁重心中暗罵,嘴上下令:


    “現在帶著你的人出去,找到兇手的藏身之處。”


    “那人有槍。”


    “我又沒讓你去吃子彈,找到他的下落後,馬上向我匯報。”袁重說:


    “找到人,萬事大吉。你要是不願意在我身邊工作,我可以替你向甄董請調。


    “找不到,嘿嘿,你就準備吃牢飯吧!”


    袁重想了很多,自己當街掏出嵌了子彈的懷表,那一幕肯定不隻鍾秀一人看到。


    自己沒死的消息,現在應該傳得很廣了。


    兇手決不會輕易離開雙喜。


    就像一個人為了錢鋌而走險,險冒了,法違了,結果沒撈到錢,他是不可能在這時候收手不幹的。


    這個人,很可能現在就在樓下。


    甚至就在樓裏。


    身上揣著那把讓偵察員不安的手槍。


    而現在的自己,廢物陳兵都可以掐死,哪用得著槍?


    吳傳鋒說得對,上次紐約兇殺案,自己——甄爽能逃脫法律製裁,是老甄鑽了國際關係的空子。


    這次的受害者,即殺手的女兒是本國公民。


    如果甄爽殺了她,誰也保不住這頭惡魔了。


    自己沒查清父親冤案前,又不想離開甄家。


    既要保命,還能繼續留在甄家,他隻有一個辦法:


    主動找到殺手,將自己冒名頂替甄爽的事情合盤托出。


    反正隻要證明自己不是他的複仇對象就行了嘛!


    證據?


    全網到處都是。


    為了防止自己不被冤殺,袁重甚至打算向兇手透露甄爽本人的所在之處。


    冤有頭債有主,他大可以去找真甄爽複仇。


    隻是怕對方誤傷了自家奶奶……


    “雙喜這麽大,三千多萬人,找一個隻露兩隻眼睛的人,怎麽找啊?”


    陳兵的話打斷了袁重的沉思。


    “那是你的事。你去不去?馬上說,我好給甄董打電話。”


    “去,去。”陳兵說:


    “你……您給我多長時間找人?”


    袁摸了摸肚子上硬厚的繃帶,說:


    “一周。”


    這次傷重,估計要十天半個月才能下地走路。


    但,事情不能拖那麽久。


    “我把人都帶走了,誰保護您的安全?”


    “你保護得了我嗎?”


    “少爺,我馬上就去找人。”


    陳兵說完,領命而去。


    袁重聽見走廊裏腳步聲響成一片,最後朝一個方向消失了,估計是陳兵帶人走了,心中稍微安穩了些。


    袁重的字典裏沒有“逃避”二字,一如八極拳中沒有“躲避”。


    事情擺在那裏,總得有人主動去做。


    不做,等於坐以待斃。


    君子動口不動手,對陳兵這種長期摸魚的老油條,不會管用。


    啪,一耳光下去,陳兵老實了,可見這種人跟牛馬沒什麽區別。


    “薑夔,薑夔……”


    袁重反複咀嚼著兇手女兒的名字。


    “薑”是不是“薑”不好說,“夔”肯定不是這個“夔”。


    誰會給自家女兒取這麽個生僻名字?


    提前避免被老師點名嗎?


    同音字,奎、魁、逵……


    都不像是女生會用的名字。


    “葵,葵花的葵!”


    袁重突然眼前一亮,想到了甄爽微信上的【crystal葵】,也就是甄爽備注的【c62】。


    袁重拿過手機,發現有一個好友申請:


    【顏】


    申請者頭像是一個少女的素顏照,和顏楚楚有幾分神似。


    申請信息:


    【爽哥,你沒事吧?】


    袁重點擊了【忽略】。


    打開甄爽和【crystal葵】的聊天界麵,重新閱讀發來的最後一條信息:


    【jy,你玩弄了我,拋棄了我,還把這種可恥的病留在我身上,你卑鄙無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對方發這條信息時,正是兩個半月以前。


    那天晚上,袁重陰差陽錯被甄家人錯認成甄爽,躺進這間病房,躺上這張病床。


    這條信息之後,【crystal葵】再也沒聯係過甄爽。


    袁重打開女孩的朋友圈,最近一條發在大約兩個月前。


    看到內容,袁重如遭雷殛。


    那是一張父女合影的照片,背景是在江邊,晨霧中,依稀可見雙喜著名的石坡大橋。


    女生十七八歲,容貌清麗,和【crystal葵】的自拍照吻和。


    她的父親身材魁梧,雖然麵帶笑容,劍眉卻微微皺著,氣質淩厲而剽悍。


    袁重對上照片上男人炯炯的目光,立刻認定,這人就是白天和自己交手的那人。


    錯不了!


    對方將自己逼到牆角,欲用刀割斷自己喉嚨時,兩人曾有過近距離的眼神交鋒。


    這目光太熟悉了。


    照片配的文字:


    【吾女江葵,遇人不淑。異國他鄉,死於非命。為父代她向各位親朋好友道一聲“再見”,亦會給她十八年的短暫人生一個交代!


    父:江錦春】


    甄爽中午就迴到奇拿了,而且一直以“袁重”的身份住在下河街。


    而江葵是晚上發的微信。


    所以,殺她的人不可能是甄爽。


    袁重若有所思,登上外網,查詢當月的紐約新聞。


    借助冇道詞典,他換了好幾種翻譯方法,才用crystal qwei chiang查到了江葵殞命的新聞。


    在治安案件頻發的紐約,這種新聞隻用了兩三行字簡述。


    袁重放下手機後,卻難以不去想象那個觸目驚心的畫麵。


    一個對愛情懷著無限憧憬的十八歲女孩,身處異國,孤單無依,被渣男富二代欺騙。


    失去貞操,身染性病,羞憤交加的她,在浴缸裏自割雙腕,共十八刀,最後隻留給這世界一缸年輕的紅。


    江葵確實不是甄爽殺的。


    但,她確實因甄爽而死。


    她父親江錦春能用她的手機發朋友圈,那他很可能看到江葵跟甄爽的對話。


    那句【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隻有當人死後才知道不隻是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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