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師!”


    路遙喊了一聲,和陳忠實打了招唿。


    外界常有陝西文學的“三駕馬車”之說,說的就是路遙、陳忠實、賈平凹。


    這三人不僅是陝西作家群的主將,私底下的關係也非常地好。


    路遙是非常尊敬陳忠實的。


    陳忠實年紀稍微大一點,今年差不多四十,和路遙之間亦友亦師。


    “忠實同誌。”江弦也笑著喊了一聲。


    江弦和陳忠實之前就見過麵,兩個人都認識對方。


    那是第二屆的全國優秀評選,陳忠實的短篇《信任》獲獎。


    就在人民的大禮堂,在路遙的介紹下,江弦和他互相道賀握手,算是匆匆一麵。


    陳忠實輕笑道:“我說是誰呢,讓路遙同誌這樣平時沉默寡言的人,今天說的話這麽多。”


    路遙這個人性格內向,心氣很重,平時話也不多,有一點不順的事心裏總憋著。


    江弦和陳忠實熱情的握手。


    江弦手上繭子就不少了,卻能感覺到陳忠實手上繭子更多。


    “《紅高粱》我也讀過了,瑰麗而奇幻。”


    陳忠實直言閱讀《紅高粱》的感受。


    當著路遙的麵,他一臉真摯的評價說:


    “如果把《紅高粱》比作一幅意蘊深厚的油畫,我截止到目前的所有作品,頂多隻算是不大高明的連環畫。”


    “您過獎了。”江弦不大好意思的自謙一句。


    雖然陳忠實那本為他“墊棺作枕”的《白鹿原》還未問世,但他已取得的文學成就絕對不算低。


    “抽煙、抽煙。”


    路遙從兜裏抽出一包“恭賀新禧”,這煙可不便宜,一包8塊,檔次非常的高。


    “今天可沾江弦同誌的福了。”陳忠實笑著說,“路遙同誌抽的煙可都是好煙,他這一天三包昂貴的香煙,6年我估計能抽掉三五套房子。”


    “抽吧抽吧。”路遙一臉的無所謂。


    江弦知道他是在裝逼,在打腫臉充胖子。


    這會的煙民中總是有一種隱性的競爭氛圍,路遙就是競爭者之一。


    別人抽金絲猴的時候,路遙抽黃果樹。


    別人抽黃果樹了,他改抽中華。


    總之就總是要比別人高出一個檔次。


    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


    “出身於我這樣背景的人,最大的挑戰在於自卑感,所以需要更加突出地展現自己來抵消內心的不安。”


    路遙身上有兩樣東西時刻必備,一個就是價格昂貴的香煙,另一個是咖啡。


    沒錯,咖啡。


    路遙在80年代初期就開始喝咖啡了,喝的是剛進入中國的“三合一”袋裝的麥斯威爾咖啡。


    這個時候,咖啡店很少,而且價格價格昂貴,定位是高消費人群,沒有多少人喝得起。


    但路遙經常喝。


    像這會已經進入中國的雀巢咖啡,這稱得上是最稀罕最昂貴也最時髦的飲料。


    路遙一買就是好幾罐。


    此外,路遙參加會議等從來不吃組織方安排的夥食,都是去咖啡店吃西式早餐,一頓飯的花費要抵得上一般人好幾天的花銷。


    三人說著話,進到《延河》編輯王觀勝宿辦合一的屋子。


    王觀勝對江弦的到來感到一陣驚喜。


    “我才看的報紙,恭喜江弦同誌你獲得金雞獎。”


    “喲,謝謝、謝謝。”


    “很喜歡你那篇《高山下的花環》!軍人群像寫的真好!”


    王觀勝以前當過兵,對《花環》這本軍旅文學作品有著別樣的情感。


    這會兒每人手上都夾著煙,路遙便又掏出一支煙遞給王觀勝。


    “抽煙。”


    “你怎麽總抽這麽好的煙?”


    王觀勝從他手裏接過香煙,看了一眼牌子,“路遙同誌,把煙的檔次往下降降,稿子都是你辛辛苦苦寫出來的,別把稿費全給這麽糟蹋了。”


    他勸解也是好心,哪料到路遙不光不聽,還振振有詞:


    “我抽這種煙不是生理上的需要,而是心理上的需要。”


    “怎麽說?”


    “你們不明白,我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而是為營造一種相對莊嚴的心情,保持莊嚴的心情,為的是進行莊嚴的工作。”


    “而且觀勝同誌,我舉一個例子。


    我抽的煙五塊錢一包,你抽的煙六毛錢一包,我敬你的煙,你抽著舒服,你遞給我的煙,我純粹就不接。


    在這種情況下,你的自卑和我的自信哪一種是可以避免的呢?


    不論你此時的心情是慚愧也好,無奈也好,不平也好,甚至眼紅也好,但在總體上,你已經被這件‘煙事’給壓住了,已經沒有觀察我們交談的興趣了,更談不上評判。


    而我卻不一樣。


    我會有滋有味地邊抽煙邊看你的表情,揣摩你的心情。”


    王觀勝無奈的看向江弦和陳忠實,倒也不覺得生氣,他們之間相當熟絡,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路遙這樣的說辭。


    江弦笑笑沒說話。


    每個作家性格都是很怪異的,路遙這樣的個性,即便是他,也沒辦法輕易改變。


    “聊聊《紅高粱》吧。”陳忠實挑起個話頭,“這篇現在這麽火,好不容易逮到你這個作者,一定得好好的和你聊聊。”


    “是啊。”


    王觀勝激動的看向江弦,“我第一次看完這篇的時候,真是被震撼到了,原來還可以這樣子寫,老實講,看完以後我還有點不甘心。”


    “怎麽個不甘心?”江弦問。


    王觀勝輕笑一聲,“你這篇,寫的是膠東地區的抗戰故事,我當時看完就想,如今已經有寫出膠東平原上的傳奇和史詩了。


    可我們陝西這片土地,我們這麽厚重的黃土高原,有多麽深層次的文化,有多麽挖掘不盡的故事,怎麽還從來沒有人去寫過。”


    聽了王觀勝的話,幾人都陷入沉思。


    陳忠實想了想,“我看《人生》應該算得上是一部。”


    路遙擺了擺手,又散了幾根煙出去,“如果要說厚重,我覺得《人生》是不夠的,高加林跌宕起伏的命運隻局限在某個時期,沒有《紅高粱》當中濃烈的曆史氛圍。”


    “要選的話,柳青的《創業史》應該能算的上。”江弦開口道。


    對他的話,三個人都沒有反對,隻是都覺得還是不夠完全。


    陝西這片土地太厚重了,底蘊太深,所以不論說《人生》還是《創業史》,來寫這篇土地都不夠完全,遠遠沒有《紅高粱》之於膠東平原那樣有代表性、那樣濃烈。


    “我覺得路遙同誌將來是有希望再創造出這樣一篇作品的。”陳忠實說。


    “路遙是從一個自然環境最惡劣也最貧窮的縣的山村走出來的,他熟悉這片土地,熟悉每一個破舊的窯洞。”


    路遙抽著煙,沒有說話,心中明顯有什麽構想。


    江弦插話道:“忠實同誌,不要總說路遙,我倒是覺得,你也不缺乏這樣的能力。”


    “我畢竟年紀大了,寫作也到了一個瓶頸.”陳忠實客氣的說著,眼底卻藏著精芒。


    這也是個有心氣的作家,沒心氣也寫不了《白鹿原》。


    說起陳忠實,還記得一特有意思的事兒


    ——陳忠實給《故事會》遞過稿子你敢信?


    大概90年代初,《故事會》搞了個名人欄目,向席慕蓉、馮驥才、蘇童、莫言、陳忠實、陸文夫這些個文學名家約稿。


    不過也不是光看作者不挑稿子。


    人家《故事會》寧缺毋濫,退了很多不適合的稿子。


    陳忠實的稿子退沒退已經不知道了。


    但是馮驥才的稿子全都過了,這貨算是《故事會》的過稿王者。


    “先不說《紅高粱》這,你這個‘尋根’的口號是振聾發聵。”陳忠實說,“我讀了你的那篇理論文章,迴嚼了很久,對於一些地方沒有想通,又怕誤入誤區,我記得你在其中說了一部叫《百年孤獨》,說這篇是拉美文化的‘尋根’,可惜我外語不行,不然一定要讀讀。”


    “我這‘尋根’的口號,確切的說,的確是受到了這部《百年孤獨》的啟發。


    國內對於國外的文化發展了解比較遲鈍,據我所知,拉丁美洲很多和我們同處於第三世界的國家,已經在世界文學的舞台上引發了一場文學爆炸,湧現出了一大批高質量的拉丁美洲,其中就包括我說的這部《百年孤獨》。”


    三人都沒出過國,更不了解國外的事情。


    陝西的作家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都是從農村走出來的。


    不論是路遙還是陳忠實,都是長期生活在陝西的農村,見到的聽到的都有局限,所以寫作隻好是自己最熟悉的農村。


    賈平凹寫《廢都》雖然說的是城市,但實際上還是說人離開了農村以後,精神會多麽多麽頹廢,所以還是在說農村。


    這會聽江弦講國外的事情,感到非常的新鮮,都是一陣心馳神往。


    “這部寫的很好?”


    “在我看來是完全能拿諾貝爾獎的作品。”江弦說。


    不論怎麽講,不管怎麽樣貶低,瑞典人頒發的諾貝爾文學獎,依然是全世界範圍內最頂尖的文學獎項,這是一個事實,沒必要為此爭得麵紅耳熱掄胳膊。


    並且也要有一個觀念,諾貝爾獎不是奧林匹克比賽,不是誰得了,就是世界最好的作家。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隻能說,這是文學界最重要的獎,最好的作家一定值得被頒發這個獎項。


    陳忠實問:“這是什麽時候發表的,現在能讀的到麽?”


    “大概是60年代發表的,國內還沒有翻譯的版本,我是在外籍上閱讀的,《百年孤獨》這個名字,也是我擅自所作的翻譯。”江弦說。


    “你翻譯的很好,雖然我沒看過這篇,但我覺得這個名相當的震撼,相當的有氣勢。”王觀勝說。


    又在屋裏聊了一會兒,江弦被帶著去和《延河》的編輯們打招唿。


    又有很多陝西作協和文聯的同誌聞訊過來見他,不少人都希望要他的簽名,江弦也不吝嗇,一一給他們簽過。


    “你著急迴京城去嗎?”路遙開口問他。


    “既然來了陝西,不如再多住一段時間,我帶你四處逛一逛,看一看。”


    “是啊。”


    陳忠實說,“就當多采采風,這對你以後的創作也有好處,你現在剛完成了一部《紅高粱》的創作,對下一部應該還沒有什麽想法,或許會在陝西受到什麽啟發。”


    “啟發.”陳忠實這麽一說,江弦不由得心中一動。


    之前他專注於《紅高粱》的創作,加上沒有確切的合成方向,目前還有4個月的自主合成機會他還沒有用掉,也就是4次嚐試合成的機會。


    如果試著合成一部陝西的作品呢?


    陝西這邊的好作品很多。


    在90年代初期,爆發過浩浩蕩蕩的“陝軍東征”這一文學現象。


    1992年,陝西文壇“損兵折將”,路遙等文壇巨匠相繼離世,陝西作協滿眼都是白花,充耳都是哀樂,被低沉、陰鬱的氛圍所籠罩。


    雖然置身於這樣一種環境氛圍,但陝西的作家並沒有停止思考和探索。


    也就是在這一年,陳忠實完成了《白鹿原》,賈平凹創作了《廢都》.


    大量的陝西長篇竟然都在這一年完成,並發行出版。


    有人戲稱,“你們陝西人要來個揮馬東征啊。”


    一個省在不長的時間裏,竟然如此集中地推出了一批水平如此整齊的優秀藝術品。


    “陝軍”一下子打響了文壇,也帶來了長篇閱讀熱潮。


    “合成哪篇呢?”


    江弦心中一下子浮現出很多篇的。


    要說經典,最經典莫過於《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


    不過這都是江弦不忍心去寫的。


    不過拋開這兩部經典,留給他考慮的選擇仍舊非常的多。


    但要江弦一下子想出一個,他還真是不太能想出來。


    除了路遙、陳忠實,印象最深的就是賈平凹?


    賈平凹實力肯定是有的,不過江弦也不想把他列在考慮對象之中。


    理由很簡單,怕被封。


    他又想到王觀勝今天說的那一番話。


    有沒有哪部能像《紅高粱》一樣,寫一段承載著陝西厚重曆史的史詩。


    寫曆史、民國、寫抗日、寫知青、寫陝北的變遷.


    好像還真有。


    在江弦的記憶裏,是有那麽一部的,而且要說史詩,也絕對是一部壯麗的史詩。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將其順利合成。


    一共四次自主合成機會,江弦不知道能否順利將其搞出來。


    他直接開始嚐試。


    第一次,“黃土高原”+“家族”。


    失敗。


    第二次,“西北民族”+“時間的足跡”。


    失敗。


    第三次,“風流罪人”+“陝北”。


    成功。


    (還挺巧的,這幾天寫金雞百花,恰好碰上廈門頒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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