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州河決堤了。


    新年的第一份奏折,經八百裏加急,直走官道,於三日內抵達京都,擺放在禦書房的書案之上。皇帝震怒,連夜召迴合家團聚的大臣,撤去皇家家宴,議事禦書房。


    大臣們震驚之餘,匆匆穿上官服,命馬夫快些行進,爭取進入禦書房之前,與其他官員提前商討事宜,皇宮門前,再次呈現三人一行,五人一群的場麵,死寂的皇宮內迴蕩眾臣小心翼翼的議論聲。


    王內侍以深沉的嗓音匆匆念完北河省郡守李文傅遞交的奏折,默默退迴皇帝身旁,雙手籠罩在長袖之內,微微軀躬低眉,接下來是皇帝與大臣的主場。


    “眾位愛卿,此事該如何解決。”皇帝麵露譏諷之色,略顯疲憊,怒氣伴隨寒氣漸漸散去,霎時間,禦書房內寒意四起,眾人噤若寒蟬。


    “洛曆二十二年,第一任晉州知府上報晉州河下遊淤塞,水位大漲,朝廷出資七十萬兩白銀,用於修建堤壩。洛曆四十三年,新任晉州知府高韋義上奏,晉州河再次上漲,恐威脅兩岸居民,朕親自批準,撥下治河款項一百萬兩白銀,曆時五年,河道疏通,堤岸高築。然而,誰能告訴朕,九年,僅僅九年時間,晉州河決堤!朕這百萬兩就如此脆弱!”見群臣不語,皇帝怒不可遏,低吼道,目光死死盯住禦書房內眾臣,麵部青筋皺起,氣血翻湧,原先平複的心情再次爆發,再顧不得顏麵二字。


    百官之首尤久培依然低垂眼簾,沉默不語。此事已然明了,有人貪汙治河銀兩,修建的大壩多半是豆腐渣工程,而百官之中,必有知曉甚至參與者,幫助掩蓋晉州知府與漕運衙門的罪行。此事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包含丞相一派的官員,尤久培恐怕難逃追究。


    “陛下,當務之急是統計受災範圍、受災人數,派遣欽差前往晉州調查此事,安撫民心。”戶部尚書柳永達的聲音從群臣中傳來,似乎有些不合時宜。


    “柳尚書,可有欽差人選?”即使最近獨得皇帝恩寵的柳永達,迎接的依舊是皇帝略帶寒意的語氣。


    “微臣推舉刑部侍郎李子昂,此人剛正不阿,多年來沉淫各種刑部案件,頗有手段。”柳永達將心中定下的人選吐露,此人亦是前段日子勘破施家縱火案的主審官。


    “朕有所耳聞,前些年那方奇案,也是李侍郎的功勞,犯人最終沉冤得雪。”皇帝陷入迴憶,此案曾在京都鬧得沸沸揚揚。


    兩月前,一男子於街邊麵館吃麵,而後付賬起身離去,行走街道之上,忽然左右搖晃,身形搖擺,向後倒去,等京都府衙衙役趕到,已無力迴天。事後屍體經過仵作查驗,身體無明顯傷口、淤青,嘴唇發黑,雙眼血紅,是為中毒而死。衙役立刻逮捕麵館老板,屈打成招。恰逢刑部侍郎目睹一切,發覺事有蹊蹺,派人查搜整個麵館,未曾搜到殘留毒藥,而後前往京都府衙,命仵作剖開死者腹部,對胃部食物殘渣驗毒,銀針毫無反應。細細檢查死者身體,在脖頸後方,存留一個難以察覺的針眼,最後斷案是歹人以浸毒的細針刺入死者體內,雖然未曾抓捕兇手,可還了麵館老板一身清白。此案被記錄在冊,供所有刑部官員參考,事後京都府尹因此案而受罰,以瀆職罪調離京都。


    “可,傳旨,命李子昂為行北河省黜置使,特查晉州河決堤一案,另監察官吏,肅清往年案件,便宜行事!”皇帝從短暫的迴憶中清醒,口述旨意。


    便宜行事,這四個字具有極大權力,若是晉州官員參與貪汙治河銀兩之事,黜置使可先斬後奏,同時對北河省官員有任免、提升、革除官職的權利,無需皇帝旨意。


    眾臣並無反對之意,隻是眼中多了一分疑惑。刑部侍郎,不屬於朝中任何一個黨派,即使麵對上司刑部尚書,這位剛正不阿,似乎缺少人情世故經驗的李子昂,依然態度冷漠。擔任刑部侍郎官職十年,得罪的京都權貴數不勝數,在身後無人支持的背景之下,竟能屹立不倒,每每彈劾李子昂的奏折遞交到皇帝手中,如石沉大海,杳無音訊。因此,有傳言說侍郎大人為皇帝的人,至於真相,除了陛下,多半無人知曉。


    幾日,似乎已得到驗證。


    刑部侍郎府邸,李府,庭院。


    李子昂倚靠木椅,凝望天際若隱若現的新星,喃喃自語。


    “兇手其實就是麵館老板,麵中含有迷幻藥物,死者出門僅僅十步,藥物發作倒地,麵館老板急忙上前查看,借此時機銀針下毒,他並不知曉我看到整個案發過程。嗬嗬,剛正不阿,笑話罷了。他是皇帝的人啊!”


    事後,李子昂向洛帝上奏,陳述案件真相,詢問緣由,暗衛為何當街殺人。而皇帝陛下隻是迴了他一句,“可願做孤臣”。


    李子昂陷入沉思,十幾年的官場生涯,看過太多達官顯貴草菅人命的事情,一句話便能讓一個家庭甚至一個家族轟然倒塌,流離失所,男為奴女為娼,世世代代無法翻身。而自己早已身處孤島,不願與朝中那班佞臣同流合汙,未曾想竟步步高升,做得刑部侍郎,原來,皇帝在幫扯自己。


    李子昂苦笑,如今還有選擇嗎?


    翌日,聖旨傳達李府,王內侍朗聲念完陛下旨意,遣散屋內眾人,傳達陛下口諭。


    “此次晉州之事,牽涉甚廣,朕許你便宜行事,但有些人可殺,有些人暫時不可動,名單給你,包含提攜之人,自行思慮。”


    我的皇帝陛下啊,您既然知曉這些貪官汙吏,為何不直接下令抓捕呢?李子昂內心酸苦,原本調查貪汙治河銀兩的案件,瞬間提升為監察整個北河省的官員,工作量呈指數增長。皇帝陛下的意圖明顯,北河省,即將更換新鮮血液。


    三日後,欽差衛隊啟程,京都內龐大且繁雜的信息傳遞體係比往常繁忙,官員之間交往愈加頻繁,生怕錯過重要消息。進宮的貴族女子逐日增多,借口走訪親戚,紛紛替家族的官員打聽宮中消息。皇後的寢宮近幾日熱鬧非凡,請安的,聊天的,玩牌的,賞花的,各式各樣的理由,各種各樣的諂媚姿態,隻求為家中做官的相公或是長輩,傳達一絲可靠的信息,皇帝對治河銀兩貪汙一案的態度究竟如何,事後又如何處置這批官員。


    宮裏的太監們樂開了花,進宮的貴人多了,打賞的機會也就增加了。在貴人前頭帶路,說上幾句吉祥話,透露些可有可無的消息,銀兩不就自己鑽進褲兜了嗎。王內侍多半是最近皇宮內最忙碌的一人,每日伺候皇帝左右,好不容易換了班,歇息片刻,便被後宮妃嬪召去,問這問那,挑些不重要的事換點打賞,樂意之至。皇帝接下來的鐵血手段,自然不敢妄加非議,安撫人心這一套,這些生理缺陷的宮中太監,最為拿手。


    一場新雪籠罩京都,後花園的梅花樹的枝頭,竟悄悄然綻放出花骨朵兒,逐漸盛放,似鮮血般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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