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方圖走了進來,他沒有要我迴避,我走到門邊,幫他們關緊了門。隻是這次我沒有像以往一樣,恨不得跑的遠遠的,把耳朵眼睛閉起來,生怕麻煩與我有關。這次我選擇放開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


    “晴雨萬生樓一個叫宿寧的雅官死了。她摔在長街上,引起不少人圍觀。她手中捏著控訴龍遊心的長信,侯爺過目。逮捕龍遊心時,侯爺就該把搜查令給我,讓我徹查晴雨萬生樓,現在出了這檔子事,世人定指責我們辦事不力。”


    龍遊心果然事不少,他被查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倒是魚照初,事發時就該徹查晴雨萬生樓,現在再查,該銷毀的就都銷毀了,查也查不出什麽有用的東西了。也許他真的知道大巫師對他不利,苦於沒有證據,恰逢藍昭塔一事,他便借題發揮,以我卜算之名,除掉大巫師。一切是他自作,自然沒有理由查晴雨萬生樓。此事龍遊心罪有應得,我……我也算自作自受吧,不碰那個盒子他們也就沒理由找我了。不過魚照初既然能說龍遊心和龍期是大巫師指使做惡的,此事威脅國之安寧,龍遊心曾在晴雨萬生樓中,就算裝裝樣子也該查一查啊,更何況,出事以後,晴雨萬生樓照開不誤…也不怨世人多想,我也會懷疑晴雨萬生樓肯定有什麽了不得的支撐,能遇事不亂。


    我記得在平宵村竹林時,聽見方圖說,他還要查密信被偷那天,去府裏鑒寶的人,看樣子,他也沒查,估計也是魚照初不讓查。


    方圖是對的,出了這樣的事應該如此縝密,魚照初不發話他沒辦法查。


    如果一切是魚照初自作,那麽密信真的被燒了嗎?龍遊心呢,他真的死了嗎?龍遊心什麽人都結交,其中不會有魚照初吧……我越想越亂越想越害怕,如果這隻是他想除掉大巫師的手段,會不會代價太大了些,藍昭塔可是鎮壓天妖火的,密信事關天下安危……我看見過魚照初用青羽變青鳥,此時,我倒是希望那封密信是假的,那樣至少是他的私心辦私事,威脅不了眾生。


    他總說自己為了天下,權力他不缺,眾人的信服他也不缺,更何況,他在職期間為國為民外擋戰亂,內壓內亂,轄地千夏,浮珠,庶穀,金樓墨地,安寧祥和糧滿倉。他不是天生的青麟侯,而是一個普通人,能做到此,相比那些天生的人,有過之無不及。掠奪侵占之謀略他不需要有,他完全可以一唿百應。


    他愛臣民,更愛天下。大巫師應是威脅了他的天下。


    魚照初撕了那封長信,阻止了方圖查晴雨萬生樓。


    宿寧曾求度化,被拒絕後黯然離去,今日攥著龍遊心的罪行赴死於人群之中,龍遊心一定讓她痛恨他也痛恨她自己。我盯著地上被浸濕的碎片,拚湊不出其中文字,我又無法識字了。龍遊心到底多壞啊,我還曾想去投奔他……如今看來,我還算幸運的,幸好沒有和他在一起,否則今日從晴雨萬生樓跳下來的可能是我……


    “侯爺,荒原藍昭塔廢墟莫名寒氣籠罩,冰封蔓延,已快威脅到十幾裏外的農田。黑甲士兵已經挖溝渠阻斷寒氣,但維持不了多久。請侯爺前去查看。”黑甲士兵氣喘籲籲的站在門邊,他的衣褶還掛著白霜。


    魚照初喚來巨玄鹿,他帶著我疾馳向荒原,他的氣息急促,麵具向下滴著血。


    我不知道昨日他離開皇宮後經曆了什麽。


    落在披風青羽上的水珠紛紛飛下,他的黑綢一樣的頭發被吹散,被雨打濕仿佛要化掉一樣。還未到荒原,巨玄鹿的鼻尖就已經染上白霜,黑甲士兵在挖溝渠極地阻止寒氣外擴,秋季快要豐收,寒氣會毀了大片糧食,民之生計受損。到底是誰這麽狠,做這樣陰損之事。


    藍昭塔廢墟下,冰已堅實,青石磚與被踩扁的鏤空鈴鐺散落些,在這些東西裏,放著一塊灰暗的黑色半透明石塊,魚照初撿起石塊如拾起千鈞重物。他四下張望,不見有人。於是帶著我騎著巨玄鹿攀飛上斷崖之頂。


    黑壓壓的雲壓在頭頂,隻有遠處雲縫裏投下白色霧光。斷崖頂很冷,斷崖下的大地如同被冰封的油彩,魚照初站在斷崖頂,風拂過他的衣裳,如一道青色旗幟。


    他唿吸粗重,仿佛很疲憊,下一秒就要倒下一樣,我扶著他,他焦急的尋找著什麽。忽然我們眼前浮現一個人影,她越來越清晰以至於變成一個活生生的人,是宿寧,他著皂色紫繡長袍,冷漠的看著我們。


    “有人托我問你一句:為什麽要她不要我。”宿寧冷冷的盯著魚照初說。


    魚照初聞此立刻抬手劃過宿寧的臉,宿寧直衝衝移到他身前,匕首在暗處刺過來,我早早提防這個奇怪的人,匕首刺來時被我抓擋,奇怪的是,匕首上並沒有力氣,仿佛空空飄過來的,宿寧的身體開始暗淡,很快隨風而散。


    匕首是真的,她真的來過,可宿寧已經死了。來到我們麵前的是鬼還是影。


    我端詳著躺在手心的匕首,匕首上鑲嵌著華貴珠玉…我曾見龍遊心身上佩戴過……


    魚照初拿過匕首毫不猶豫丟下斷崖,他抬頭向遠處望去,寒氣繼續向前,溝渠阻止不了多久……


    他像下定某種決心一般,拿著那塊暗淡的黑色半透明石頭躬身在地上欲畫些什麽……我猛的想起那夜在藍昭塔外製造地動的白衣人……


    這時,秦平趕了過來,他滿身泥汙,急匆匆的跑過來奪下魚照初手裏的石頭。


    “你是青麟侯,敵人小計,怎能失了理智?”他整理好青麟侯的衣裳,讓他看上去依舊威武高貴。


    “敵人此計下手重狠,謀同歸於盡。你一旦用了這個東西,就再也洗不幹淨了。”


    青麟侯抓住秦平握著石頭的那隻手腕,他想奪過石頭,像是拉扯挽留著什麽。秦平忽然打暈了魚照初,定是他虛弱,秦平才得手的,也是魚照初沒有防備他,才令秦平下手如此順利。


    秦平向我走過來,盔甲下,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冷而疏離的氣息雨衝刷不掉,他將我推到魚照初身邊大聲說:“你帶他走!”


    我點點頭,巨玄鹿已在一旁等候,我扶著魚照初巨玄鹿把他抗起來放到背上,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山石崩裂宛如雷霆之聲,我迴頭看時,衝天火苗燃起,它像洪流從斷崖上瀑下,衝刷著滿地寒冰,斷崖晃動,我被亂石卷起跌落地下,冰澤成火海,我被亂石壓在火海之中,身體麻木,仿佛身體不是我的,我隻是旁觀者一樣。


    我腦袋忽然一片空白,突然想不起過去也察覺不到現在,我如一抹空白躺在這大地的彩色裏,沒有顏色敢靠近我,沒有故事描繪我,我是空白的,我無法說服自己,這樣到底算不算存在。


    火海之上,斷崖好像變得很高,把天都切斷了,遠方的大地起伏,就像被定格的波濤,岩漿從身邊大地縫隙裏擠出來,像個火蛇慢慢爬向我……我隻覺渾身被燙的難受,身體卻無力反抗,閉上眼睛,眼前一片猩紅,我拚命逃離這可怖的顏色,可身體隨之融成一灘水,我努力不要那顏色接近我。拚命的逃避無休止的恐懼,讓我成了一麵鏡子,我照著那猩紅,我隻看見了猩紅,卻怎麽也看不見自己了……


    烈火此時像有某種律動與我心跳唿應…心如撕裂般的疼,秦平滿身的火,拚了最後一點力氣把我從火海丟了出來……


    黑甲士兵擁了過來將我帶走。


    我迴頭,火海之上,如有萬人舞蹈,風姿綽約,他們睥睨天地,不顧一切。大雨滂沱,火卻越來越大,仿佛大地變成了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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