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突然縮緊,不自覺的恐懼起來。我搖搖頭不自覺的退縮。


    “是你卜算出大巫師對侯爺不利對天下不利,雖然奉香儀式未成,但你仍是揪出真兇的功臣。今日,與大巫師勾結的人散布謠言,說侯爺欺瞞監察使,自私自利,枉顧人命殺害大巫師,其言論鋒利,汙穢至極。今日你必須要去,為侯爺正名。”


    是,在他們的言論裏,的確是我找出的真兇,現在與真兇勾結之人辱罵魚照初,我必須殺了他才能證明我自己是對的。我若不去,侯府的其他人去,就是殺人滅口以全正譽。


    除了我,最合適的應該是監察使了,他若殺了那人,眾人便再無異議,可監察使怎麽會來呢。


    魚照初那麽虛弱,不會是眾人受勾結之人蠱惑,把他給打了吧。


    我既來之,便隻能聽其令了。


    我點頭示意,他抓著我的手臂越上房頂,又飛簷走壁躍去城中最高的石台上,那是刑場,僅僅能容納十人,八方伸來的鐵鎖鎖著一個奮力掙紮的少年,我定睛一看,是昨日破我一身冷水的少年。


    烏雲壓頂,萬物隨風舞,暴雨欲來。


    今日是他的十六歲生辰…應是離開皇宮開府立身的時候,他說過他和大巫師是最好的朋友…他為了他的朋友汙蔑青麟侯……羽翼未豐,怎可登最高的山崖。


    “魚照初的鷹犬,沒能成為大巫師,很失望吧!天藏殿那是我朋友的!誰都不配待在那!魚照初欺瞞監察使,汙蔑大巫師,監察使瞎了心竟然信他的鬼話!藍昭塔和密信與大巫師無關,更與我無關!我好恨,竟然沒有機會說與眾人聽,讓眾人看看他們信仰尊崇的青麟侯到底是怎樣的魔鬼!!”


    少年扯著嗓子喊,都要噴出血來,他絕望,痛恨,把悉數情緒都砸在了我身上。我倒希望這是他的垂死掙紮,可他要滴血的眼睛,要咬碎的牙齒,怎麽看都不像假的。


    他沒有說與眾人聽……他應該剛剛出皇宮就被帶來這裏了,或者…他在皇宮裏就被帶來這兒了……我疑惑的看著方圖,他隻是冷冷的把刀遞給了我……


    他又騙我……


    騙不騙的,我都會來的。他為什麽說假話,還是他自認為他說的話都是真話?


    “侯爺所為皆為天下。一路征程,踩死幾隻蟲無妨。”


    刀刃新磨的,很快,我吐了寒氣,五髒六腑都在恐懼的顫動,我沒有力氣舉起刀子……


    少年看我猶豫不決,他仿佛看見救命稻草一樣,眼睛亮了起來:“我已無生機,你不一樣,你還有選擇,你一定要告訴監察使,魚照初是個欺上瞞下的奸人!”他話音未落,我聽見血如泉湧,骨頭斷裂的聲音……方圖站在我身後抓著我的手舉刀揮向少年的頭顱,我癱坐在地,刀子隨之落地,少年的血噴濺在空中,地上,滾燙如火。他的頭滾在我腳邊,我扭頭迴避,身體不自覺的打顫。


    方圖拖著我,從高台上一躍而下,空氣就像由下而上的水流一樣,阻止著我們下墜,我迴頭一看,黑鳥已占領高台,少年的骨肉被哄搶而光。帶著血漬的鎖鏈靜默的凝視著來往的黑鳥猛禽,它們肆無忌憚的跳躍在鎖鏈上,這世間的規則和它們無關。


    熾烈的少年,正義的少年,他到底哪錯了……我木然的看著高台離我越來越遠。


    風止,雨落如注,烏雲像吸滿水的海綿被人狠狠揉捏著。


    方圖將少年的頭顱懸掛城門上,與龍期龍遊心的一起……


    我木然的看著自己曾經的臉,陌生不已。


    我怎麽也能決定別人的生死了…心中恐懼不已,糾結不已,靈魂不安,我走近人群,去了城中善廟,在擁擠的信徒中,拜了德公,雨聲落地如緊密的鼓點,掩蓋了人們虔誠的乞求聲。


    德公是世人心中的神,他創造一切,包容一切。善廟掛著束聯:生來萬般不足,活著填殘補缺。有些孩子是帶著神性來的,有些孩子是帶著魔性來的,他們同墜煉獄,有的來學習善,有的來學習惡,沒有一個孩子是完美的,他們生來殘缺。世人喜歡什麽就放大什麽,比如善與順從,這也是殘缺。


    德公包容這一切,自然也會包容無知的我…


    德公的模樣與天藏殿的巨大雕像一樣,善廟的繁複雕塑比天藏殿差些,也算的上人間絕品。雕塑的人像神態平和,舉止美好,就像一團完美的氣,不增不減,凝視著永遠像新的。


    不知道這德公是否真的存在,就算他是假的也沒關係,給人以希望的一直是人。四方天祥在職者是人,監察使也是人,人不是單一的,是百花齊放多姿多彩的。世間萬般苦,人們造出這個善廟以全心中極樂。世間無此處,就造出此處。人心之大,天地難圍。他們能思考出天地之起源,其視角就一定站在天地之外。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走迴侯府的,路上的人皆對我阿諛奉承,雨幕遮住他們的臉,我害怕極了。


    有個算命呢一直追著我,一直追到侯府門口。


    “大人,您有那神乎其神的本事,我給您算一卦,您給我指點一二,我也想成為和您一樣,依靠術法為赤真效力啊!”他背著行囊,一臉期待,我沒有理會他,徑直迴了侯府,他在那裏一邊掐算一邊想留住我,嘴裏嘰裏咕嚕說著什麽,最後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真是笨,大人怎麽會看得上我,歲數我算了好幾次就是算不準,是一歲,還是一歲,大人的樣子怎麽可能一歲!”


    我聽之僵在原地。


    一歲……


    如果是真的,我豈不是沒有過去?我真是被嚇傻了,我都這麽大了,怎麽可能一歲,街上一歲的孩子還不會走路呢。


    我徑直迴到這裏,沒有跟著我困著我,我自己迴來了,潛意識裏我已把這當作歸屬…我幫他殺了人…我無法說話,無法寫字,沉默使我隻能成為侯府的附庸,我已無法再與監察使言明魚照初的罪過,我是他的罪過之一。自從魚照初幫我改頭換麵開始,我們就已在同一戰線,我無法說話,無法寫字,被動的被他們搬來搬去,我仍安然無恙。


    天氣說變就變,


    我輕輕推開前殿的門,守衛沒有攔我,甚至對我致禮。


    魚照初還在席子上躺著,他戴著麵具,不知他醒著還是睡著,我輕手輕腳跪坐在他身邊,他沒有閃躲,也沒有任何反應,應該是睡著吧。


    我輕輕拿起他的一隻手攤在掌心,在他手心上寫:為什麽是我。


    我猛的一驚,那些腦海裏雜亂無章的橫橫豎豎突然又能外化成字…他突然把手縮迴,好似突然驚醒一般,我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到,立刻縮去一邊,他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又看了看我身後水漬軌跡,外麵雨聲很大,雨聲持續著,成了另一種安靜。殿裏,我們的唿吸聲都聽得見。


    他抓著我濕漉漉的手,在我手心寫下:侯府新生,你是侯府卜師愚龍。你的過去現在未來,都在我的手中。


    割舍過去被支配的命運,跳入一個新的圈套,命運在循環,並沒有改變…


    風突然推開了門,大雨被卷進了殿內,雨點擊打著我的頭發和後背,雨水爬上他的席子,濕了他的披風。


    我已無選擇。就像引秋說的,我隻能在本就悖意的命運裏爭取過的舒服些。可我為什麽還是很難過,眼前即是歸屬,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青麟侯啊。


    濕漉漉的臉,已看不清那個是雨,那個是淚。他放開我的手。隻有我自己知道,臉上哪滴水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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