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癱坐在地,把燭台放在一邊,我不會說話就算了,還不能寫字,若如此,我的疑惑冤屈與快樂都隻能憋在心裏,不能再表達出來了嗎?我在皇宮時竟然還做夢,以為能碰到監察使把青麟侯的隱瞞與過錯告訴他,以此來換取自己的一線生機…


    如今再看,不可能了,全都不可能了…


    我的命運如何,我的過去如何,我喜歡什麽,我討厭什麽,從此刻起再不能說,無人知曉…我成了一個人形口袋,隻能收不能放。


    若我不能表達我,無人知曉我,我是否還存在呢?一開始我隻是想改變命運擺脫龍遊心啊…現在龍遊心死了,我活了,命運卻又跌進一個黑暗境地,我承受不了侯府的重擔。


    我無法說服我自己去認為那樣一個滿嘴謊話行為狠厲的人是我應該信服的人,他不是應該如傳聞一般,心懷天下慷慨美好嗎?怎麽能隨意沾了滿身血…像個魔鬼一樣……


    這時我的胳膊被突然碰了一下一下,我如觸電一般驚嚇著甩開那隻手。引秋被嚇了一跳,她疑惑問我:“你怎麽了?”


    我深吸一口氣,搖搖頭迴應她。燈燭亮著,她看見了我衣擺上的血,她輕輕過來,兩個胳膊抓住我的手,見我沒有反抗,她繼續湊過來把頭靠在我肩膀上。


    從未有人這樣靠著我,她的體溫不冷也不熱,氣息很是溫柔。


    “今天你被嚇到了吧?我剛來侯府時也經常被嚇到。一開始我不認命的,打打殺殺的不是我想要的命運。我喜歡花喜歡河流,喜歡追著鹿群看它們在樹林裏跑。我剛來侯府的時候反抗過,我不怕挨打,更不怕死,可是我不單單是我,我身後還有很多同族要養活。我族命脈在青麟侯手中,我又打不過他,我不得不拗著自己的心把自己鎖在這。你肯定認為我的同族很無情吧,讓我一個人待在侯府養活他們…不錯,他們就是無情,他們共情能力很弱很弱,刀子不落在他們身上,他們永遠不會認為刀子刺破皮肉是會流血的。我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沒辦法丟掉自己的責任,如果我丟掉了,我的種族可能會被滅族……一想到幾十年幾百年後我的種族消失了,世上再無人魚魈我就心痛的很,沒辦法接受那樣的結局。想想這些,也沒什麽可怕的了。掌控命運有時並不是改變命運,我命途到此,努力做好自己分內之事,討好青麟侯,讓他護佑我族,也算是對命運的一種掌控吧。你在這也是因為有什麽東西在青麟侯手中吧?”


    我沉默著。我沒有她那樣的覺悟,我隻有小命在魚照初手上。他昨夜說薑槐書是我殺的,今日又說是我卜出大巫師利用龍遊心與龍期傷害青麟侯,龍期龍遊心已然伏法,此事是真是假也隻是我一個人的事,他隨時可以把我推出去。今日若非那個少年潑我一身冷水,我還要在天藏殿,盯著皇宮裏的人,保不齊以後還會讓我做什麽我不願意做的事。


    “你覺得我美嗎?”她突然看著我問我。


    我點點頭。


    她笑著把頭抵著我的肩膀:“是人魚魈美,不是我美。若世無我族,該有多可悲。這監察使太偏愛青麟侯了,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給了他,這黑甲士兵,每個人都頗有來曆,他們任何一個若失去牽製都可以獨霸一方。不過你別害怕,青麟侯是權力與地位,不是魚照初,他隻是流水氣運中的一個,總有一天會換成別人。”


    她說了很多話,我聞到了些許酒氣。她喝酒了,借著酒勁吐露委屈,我很幸運能聽她講完。她迷迷糊糊睡著了,我背著她進了閣樓,把她放到她的位置上。閣樓裏,輕輕鼾聲此起彼伏,我如同趟著蟬翼在走,腳步不敢太重,怕踩碎了蟬翼驚醒了好夢。


    安置好引秋,我躡手躡腳的迴到了後院,跑去井邊,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涼水,肚子冰冰涼的,疲憊全無。


    對抗青麟侯很難,對我來說,是不可能。


    引秋說她是人魚魈,我第一次聽說,這世間諸事也非我眼前所見。


    魚照初在我手心寫過,我所見眼前,他所見天下。


    也許,天下就是這般,風雲詭譎,變化莫測,生死一瞬,唿吸難舒。


    日出是紅色,血也是紅色,我就當它們都是色彩。


    肚子裏的涼意漸漸也把心捂涼了。


    我在井邊坐了一夜,把這一年築在心上的殼慢慢打破,我命途已到此,魚照初留我,一定是因為我有什麽東西是他可以利用的,如此我也可以借機討好魚照初,得知自己的來處。


    我需要這個答案,那是我生來之因。就像引秋她知道自己的種族,她知道自己的責任,她也知道承受萬般艱難與委屈是因為什麽。


    我也要知道。


    從何而來,去往何處。我想要這軌跡。


    天破曉,廚房搬出鍋灶,我提了開水泡了茶端著就去前殿了,也不知這樣合不合時宜。


    到了前殿,空蕩蕩的,一股冷風撲麵而來,燭台冷冷的,我端著茶左看右看,始終不見魚照初的影子,無奈隻得先把茶放在他常休息的席子邊,我去前殿門外又尋了一圈,隻看到了守衛的黑甲士兵,未見他。


    我轉迴來坐在前殿門檻上,精神一鬆懈就開始打盹,秋意漸濃,風涼了起來,穿堂而過的風把敞開的門吹動,門板開合,正好拍上正坐在門檻上休息的我…這一拍直接把我拍去門前的空地上。雖然摔在地上,倒也沒有太狼狽,我拍拍土起身時,見方圖扶著魚照初從侯府外走了進來,方圖把他安置在席子上,魚照初看上去很虛弱。


    “把門關緊,打些熱水。”方圖吩咐我。


    我聽話的趕緊關緊門窗,怕風把門窗吹開,還拾了些院裏的石磚在裏麵把門窗壓縫堵上。討好嘛,就要細致一些。然後我又馬不停蹄去後院借著鍋灶燒了些開水,把閣樓裏不知道是誰的銅盆拿了一個,提著熱水拿著盆和毛巾就跑迴前殿。我太過殷勤,同僚都在詫異的看著我。


    東西放好,我看了一眼魚照初,他衣服都沒髒,裝束和平時一樣,隻是身上帶著些陰腐的味道。


    方圖看了我一眼,叫我出去。


    為了好好表現,我隻能聽話。我跑去後院,看見他們快要吃完飯了,我趕緊上去湊合兩口,誰知道,我實在太困了,飯桌邊很熱,困意難擋,我趴在桌子上睡著了。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來時,陽光正盛,身體酸痛,身邊鍋碗瓢盆亂放著,我腦袋上不知是誰放了一張紙,那張紙上寫著幾個字,那幾個字的形狀好奇怪,我認不出來。


    這時候有位同僚跑來後院喝水,我指著紙,示意問他這是什麽字,他笑了一聲迴答我:“最後吃完的刷碗。”


    我把那紙團成球扔在地上踩了兩腳。


    這麽多人的碗,刷完後,手都泡爛了。我把鍋灶還有臨時搭起來的桌板通通扛迴廚房。


    還沒喘口氣,方圖就站在走廊上叫我。


    他說,讓我去滄容城刑場替青麟侯處決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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