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白晝甚長,晨光刺眼,計雪然眼皮被陽光刺得難受,不情願的睜開了雙眼,此時已是日上三竿,計雪然醒來,隻覺身上一陣麻痛,但卻是說不出的舒適,迴想昨夜之事,隻記得一團金光過後,再無印象。


    “吱~”房門被打開,方化走進房中,他見計雪然麵色紅潤,放心許多。“雪然,今日可睡多了,快起床吧,用膳之後,快快練功。”


    計雪然本心中有些疑問,一聽方化說練功,立刻問道:“怎了外公,不是說好今日要去明王寺的麽?”


    方化臉上一笑,不很自然,道:“明王寺不去也罷,日後也不必去了,快快起來吧。”計雪然心中一頓失落,見不到初六倒讓他有些沮喪,但外公的話卻也不能不聽,隻得不情願的起身。方化看在眼中,張了張口,欲言又止。幾刻過後,計雪然草草整理完,吃完了糕點。他麵無表情,隨著方化去了竹林。一日的時間又這般過去。


    夜晚,方化來到計雪然房中,躊躇片刻,還是開口了:“雪然,今日你也累了,不用再修行滄瀾心法了,早些休息吧。”


    計雪然一愣,方化今日整天異常,此時竟然連每日必做的心法修行也不讓他做了,定是有事,他再忍耐不住,問道:“外公,請恕孩兒無知,孩兒見外公今日心事重重,到底何事?”


    方化眼神中深邃蒼古,似裝滿了天下凡事,他強自笑笑,敷衍道:“雪然想多了,外公能有何事,休息吧,明日外公教你新的絕學。”孩童心境就是如此簡單,一聽如此,計雪然立刻不再猶豫,嬉笑躺下,望著計雪然的笑容,方化點點頭,轉身離開。


    深夜,圓月掛於當空,一黑影閃過,消失在空寂。波印山,明王寺中,僧彌已打坐入睡,整個山中也是安靜如常,一人如鬼魅般落到了沙擖峰上。方化不知何時來到明王寺,在一幽居外站立。


    “方神醫深夜至此,老衲卻也是久等了。”一蒼老的聲音自屋中傳來,但絲毫沒有打破沉靜的意象。


    方化神識靈敏,聽到了這聲音,也是輕道:“化真禪師,方某人夜闖貴寺,還望勿怪。”


    “吱~”房門緩緩開來,那蒼老聲音又至:“方神醫不必拘禮,請進吧。”方化不再言語,走進了那漆黑的房中。房中雖無燈火,但絲毫不影響二人的交談,方化夜能視物,來到一身影前,徑自坐下。化真禪師那亙古不變的麵容清晰的呈現在麵前。


    方化伸出左手,從懷中拿出一本書卷,呈遞過來,道:“化真禪師,我外孫不懂世事,擅自拿了貴莊的經書,吾今日前來,是賠罪還書的。”


    化真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但聲音變得有些柔和:“方神醫,此又何苦…”


    “禪師,雪然…雪然隻是個普通的孩子,怎可能…”


    “方神醫,此乃天意,對令孫,並非是壞事啊,諸葛天星不就是個例子麽?”


    “可若不是呢?雪然豈不?”


    “神醫,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相信老衲,不會錯的。若老衲收了這本經書,計小施主隻怕…”講到此處,化真深歎了口氣,睜開了那空隧的眼睛。方化眉頭緊皺,腦中不知思索些什麽。半晌,化真又道:“方施主放心,若那孩子不是,有了這本經書,也是益處良多啊!”


    方化緩緩搖了搖頭,手中經書又收迴了懷中。“禪師,滄瀾真氣你可了解?”


    化真禪師點了點頭,不見喜怒,道:“阿彌陀佛,一正一魔,自不可交合,表麵看來,佛法乃魔門克星,但大乘佛宗為天下蒼生廣布,有融曠天下之功,有了蒼生古鬆的幫助,他學習這本經書定有成效。”


    方化仔細的迴味著化真的講述,麵上也是漸漸緩和許多,外人聽來實為不解的交談,卻不知藏有何事,方化待其講完,站起身來,微鞠一禮:“方化受教,告辭!”


    “告知雪然,無正無邪,但求天命。阿彌陀佛!”


    方化不再言語,轉身離去,瞬間消失在黑夜,屋內化真又閉上了那雙空隧的雙眼,一聲善哉,迴蕩在方化心中。


    “秘笈?”


    “不錯。”方化淡淡道,手中拿著那本經書,麵前計雪然眼睛瞪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直勾勾的望著那本佛經。


    “怎麽能是秘笈?化真禪師不是說這是本佛經麽?怎麽又成了秘笈?也不知他老人家知不知道。”


    計雪然拿過經書,有些不知所措,方化麵上一鬆,笑了笑,道:“雪然,你應該高興才好,有了這本佛家秘笈,你的修行更能一日千裏,化真禪師既然有心給你,定是知道這經書的重要性,萬事講究的是一個緣分,佛家更是如此,雪然不要多想了,待你學有所成,我想化真禪師會給你一個解釋的。”


    計雪然握緊了那本經書,麵色沉穩,但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左手拿著那經書,右手伸進衣懷,拿出一物,正是那青鬆枝條,方化眼中一亮,計雪然伸過手來,問道:“外公,你知道這是什麽麽?”


    也不知方化如何得知,他點點頭:“明王寺大悲院中有棵千年古鬆,喚名蒼生,這枝條暗發佛性龐大,應是那古鬆的枝條吧。”


    計雪然雙眼來了神色,大聲道:“外公也去過大悲院?怎會一眼認出這枝條?”


    方化緩緩一笑:“外公行走江湖這些年,正魔大小數百門派哪裏沒去過,這蒼生古鬆乃佛家千年靈種,外公自然能從它散發的佛性中辨認出來,雪然,你問這些欲何?”


    計雪然收了笑容,臉色有些莊重,道:“外公,雪然有件事一直未曾告知與你,這枝條似乎並不尋常,雪然修行時,它總是莫名的顫動,體內那青光也是與他有所感應,雪然擔心先前修行遇阻與這枝條有關…”講到此處,計雪然唯唯諾諾,不敢再說下去,生怕被方化責怪。


    但方化心中明了,對計雪然這一番話倒是有所同情,安慰道:“雪然多想了,這枝條與那平安玉功效相仿,怎會阻礙你的修行,外公更不會責怪你,這佛經中大都是佛家不外傳的功法,外公不得觀看,不過就算是外公看了,佛性不夠,也不能指教與你,今後的修行便是看你自己了,雪然。”


    望著方化那蒼老的麵容,計雪然本有些話語卻如何也說不出口,他淡淡一笑,深深點了點頭。


    深夜子時,一切歸於空寂,計雪然坐在床上,手中拿著那本《明王真經》,仔細品讀著。真經首頁,正是那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想味觸法,


    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陀,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


    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


    讀完上卷,計雪然一片茫然,這佛家經典,講的都是些佛門大道理,與修行根本毫無關聯,他沒了耐心,翻過一頁,正在這時,那剛被他翻過的書頁竟自己迴返,經書又迴到了首頁,計雪然大汗,望了望四周,一股寒意從心中生起。莫不是有妖怪?計雪然慌忙中胡思亂想,但一想隨即安穩下來,外公有著大本領,怎可能有妖怪前來,定是有風吹進。思考至此,計雪然不再多想,又將書頁翻過。可異象再生,那經書仿被人控製,又翻迴了首頁。這可真正嚇到了計雪然,他滿臉汗水,驚慌的望著四周,尤其是窗外,計雪然放下經書,畏畏縮縮的下了床,扭捏的來到窗前,他顫抖著雙手,將窗戶關上,一時相安無事,更是連風都沒有起來一絲,計雪然放心了許多,他咽了口唾沫,又迴到床上。


    這次計雪然沒有急忙翻頁,他望著那首頁的佛經,腦中不由的迴味起了經文的含義。“照見五蘊皆空,渡一切苦厄。”也不知這觀自在菩薩是誰,口氣大得很,倒與那地藏菩薩的渡遍地府陰魂一般,善良的很。“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色空本相異,怎又可能互為代替?化真禪師與世無爭,本屬空頓,但如今江湖混亂,還要靠他驚天的修為領導,這又怎能與空頓混為一談?世上沒有絕對,不生不滅,不垢不淨,物極必反,否極泰來,鳳凰涅磐,破而後立,這大道理,平日裏倒從未想過,娘親去了,如今爹爹也離開,此為否極,難道還有泰來之說?是了!泰來便是我。


    一頓思悟,計雪然閉上了雙眼,穩起心境,他親身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個境界,彷當年初感神識世界般。胸口陣陣涼意傳遍的全身,說不出的舒適令計雪然痛快的吐納。不知多久,窗外依舊黑暗寧靜,計雪然的體內也發生變化,他不知何時已經運起了滄瀾真氣,玉真訣也應神而出。丹田中,三氣相交,再不像當初時的焦灼,冥冥中一股暖意襲遍全身,腹中再無他色,金光展起,與世無爭。良久,歸於平靜,明王真經默默抖動,自行翻過一頁。門外一老人低頭深思,不知這般做,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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