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火把快要熄滅,木頭已經燃到了接近手部抓握的位置。


    正常情況下這個時候會覺得手指發燙,但因為天氣太過寒冷,秦牧陽甚至感覺有些舒服。


    趁著火把還沒燒完,他要趕快行動。


    追尋著地上鮮血拖行的痕跡,他繼續往前走著。


    賀婷移動得很艱難,幾乎是每移動幾步,就要停下休息一會兒。


    這從地上的血跡就能看出來,先是均勻地延伸幾米,然後出現一大灘血跡,之後又是均勻往前延伸,如此反複著。


    看著那觸目驚心的一攤攤血,正在被雪花掩埋,秦牧陽很怕再往前走幾步,就會看到失血過多已經死亡的賀婷。


    但即使不是失血過多死亡,斷了一條腿,應該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往前走了有二三十米,眼前出現了一個黑咕隆咚的龐然大物,而血跡就是朝著那龐然大物而去的。


    秦牧陽靠過去,發現那竟然是一個搭得不錯的木房子。


    整個房子都是由森林裏麵的原材料搭成的,全是滾圓的木頭。


    木頭與木頭之間的間隙裏被抹上了泥巴,塞上了雜草,這樣有利於泥巴附著,不會再漏風。


    木房子的門虛掩著,血跡延伸到了屋裏。


    秦牧陽走到門口,就聽到了虛弱而痛苦的呻吟。


    他跨進去,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看到癱坐在血泊中的賀婷。


    她的一條腿沒有了,傷口處因為溫度太低的緣故而生生止住了血。


    一隻手看起來已經完全粉碎性骨折,扭曲而無力地掛在旁邊。


    她那本來年輕幹淨的臉上,到處都是劃痕,蘋果肌上的皮肉翻開,就像臉上又多了一張小嘴。


    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刮破了,幾乎找不到一處完整的皮膚。


    秦牧陽有些手足無措。


    如果賀婷正在遭受一場對戰,再與敵人搏鬥,秦牧陽肯定毫不猶豫上前去幫忙。


    可眼前的這個場景,他甚至怕自己觸碰到她會給她帶來更多痛苦和傷口。


    她的胸口在緩緩起伏著,嘴裏在無意識發出低低的呻吟,聽上去就知道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臉上已經開始呈現出一種灰色,那是生命在漸漸流失的象征。


    從山崖上摔下來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好幾個小時。


    她現在還活著,甚至能夠自己慢慢爬到這個小屋裏來,就很令人驚訝了。


    秦牧陽猜想她應該是摔下來被樹掛住,緩衝了一下,然後才摔到了地上。


    不然自己下山來,麵對的恐怕會是一具腦漿飛濺的屍體。


    甚至需要一點一點去拚迴來的屍體。


    但無論如何,眼前的隊友正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秦牧陽靠近的聲音令她睜開了緊閉的眼睛,花了十多秒,她似乎才認清來人是誰。


    “秦大哥……你、你來找我了。”


    秦牧陽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很平靜。


    “別害怕。”他說。


    除了“別害怕”三個字,秦牧陽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麽。


    他沒辦法給賀婷處理這麽可怕的傷,也許處理傷口甚至會加速她的死亡。


    他也無法上前去擁抱這個女孩,擁抱也會給她帶來痛苦。


    他能做的隻是默默坐下來,坐到女孩旁邊,兩個人肩並著肩,就像在夜裏談話的老朋友。


    “秦大哥,我好痛,我的腿好痛。”賀婷的臉扭曲著,但是沒有眼淚流下來。


    秦牧陽覺得自己的眼眶有些熱,他努力眨了眨眼,繼續聽賀婷說話。


    “我很害怕……我不想死……我在這裏等了好久,我知道你迴來找我,你對大家都那麽好。”


    秦牧陽的身體往賀婷旁邊又靠近了一些,“別怕,我哪兒都不去,我就在這裏。就在這裏陪你說話,你想說什麽都可以。”


    賀婷似乎受到了秦牧陽的鼓舞,有了一點力氣,她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語速也趨近正常。


    就好像她是個正常人那樣。


    “能認識大家,真的很幸運,尤其是秦大哥你,你那麽好,我經常看著你,想著我也要做你這樣的人,強大,善良,能關心人保護人。我也有想要守護的人。”


    “我的弟弟他雖說隻是比我小兩歲,但是膽小,又很幼稚,秦大哥,勞煩你以後能夠多多擔待些。”


    賀婷似乎知道自己將死,知道秦牧陽在這裏也無法挽迴她生命的流逝。


    秦牧陽艱難地點著頭,想著賀婷看不見自己的動作,連忙道:“你放心,賀強很好,他一點都不膽小,而且還很堅強。他也在慢慢成熟,也幫了大家很多忙。高飛之前還給我講,那天要不是賀強,他就被喪屍咬死了。”


    賀婷眼前大概已經浮現出弟弟的樣貌,浮現出弟弟怎麽對付喪屍的場景,她笑了一下:“對呀,他其實不怕喪屍的。如果不是他護著,我根本活不到遇見秦大哥你們。”


    “真好啊,咱們這個隊伍,就像家人一樣……”賀婷說著話,頭慢慢往一邊歪過去,聲音又開始變低了。


    她已經沒有力氣。


    秦牧陽再次移了移,讓她的頭靠在自己肩上。


    從來沒覺得一個人頭放在肩上有如此的分量,好像自己正在擔起什麽沉重的東西。


    秦牧陽說不清楚這種感覺,因為同時,他的心裏也被什麽沉重的東西壓住了,喘不過氣。


    “我弟弟小時候就是個跟屁蟲,我那時候不懂事,還經常欺負他。後來他比我高了,我怕還以為他會報複我,結果他說,現在我比你高了,我不叫你姐了,以後換我保護你了。”賀婷慢慢微笑著。


    “秦大哥,我真的害怕啊,這裏很冷,我又很疼,我等了很久……我渴了……”


    秦牧陽連忙將背包裏的水壺拿出來,想給她喝水,卻發現背包裏的水已經結了冰。


    好在賀婷並不在意,她貪婪地、用力地舔舐著冰塊,好像一隻幼小的、受傷的獸。


    秦牧陽以前聽人說過,人死之前會特別渴,對水很渴望。


    他借著火把的餘光,看向賀婷的臉。


    她的臉色已經和死人沒什麽區別了,眼睛裏的光也在快速消失。


    “秦大哥,你抱抱我吧。我以前老想著要交一個厲害的男朋友,可是、沒機會啦……”


    秦牧陽伸手將賀婷攬在懷裏。


    她沒有說疼。


    她的唿吸緩緩的,輕輕的。


    火把終於燃燒完了,屋內陷入漆黑。


    而秦牧陽也感覺到懷裏這具年輕的身體,正在慢慢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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