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陽沒有動。


    他在黑暗中摟住賀婷的屍體,越摟越緊。


    這時候她不會痛了,她不會責怪秦牧陽太用力。


    這個女孩來世上走了一遭,還未真正綻放就倉促凋謝。


    她本來應該是一朵很美的花,卻在盛放之前就被命運的大手摘下。


    不過這樣也好,這個世界已經變了,對她們這種女孩來說已經不太適合生存。


    秦牧陽實際上對賀婷這個人沒什麽特殊的記憶,仿佛這是一個隊伍當中悄無聲息默默無聞的人。


    很沒有存在感。


    至少沒有入自己的法眼。


    但此刻,摟著這具冰涼的屍體,秦牧陽一點一滴想起了之前所經曆的一切。


    當他和別人在討論未來,在討論大局的時候,是這個女孩在一直操勞著,為大家下一頓吃什麽忙碌著。


    當大家在地裏勞作,做一些重活的時候,是她蹲在井邊,用手搓洗著大家換下來的衣服。


    當大家坐在炕上暖暖和和地講話時,是她在屋裏來去穿梭,讓房子更加整潔,更像是一個家。


    當大家生病躺下的時候,是她凍紅了小手,給大家熬藥喂藥。她的手上現在還有紅彤彤的凍瘡!


    她甚至有時候還會偷偷藏起食物,喂給出去瘋跑後迴來的小黑。她連隊伍裏的狗也在關心著。


    原來,這個女孩默默在大家身後做了這麽多,秦牧陽卻一直沒有去了解過。


    即使自己看到了,也沒有覺得怎麽樣。


    一直在這樣忽視女孩,忽視著她的勞動成果,忽視著她的付出。


    自己作為一個領隊,竟然沒有關注到這些。


    秦牧陽感覺鼻子很酸,他不想承認自己哭了,但是確實流了幾滴眼淚。


    哭這個女孩短暫的、被忽視的一生。


    哭這個女孩不得善終,死前如此痛苦。


    秦牧陽知道,自此以後他會認真去對待隊伍裏的每一個人,但對這個女孩的虧欠,卻永遠無法彌補了。


    懷裏的身體已經完全冰涼了,僅存的溫度也是來源於自己的體溫。


    不是沒有經曆過隊友的死亡,但這樣死在懷裏的還是頭一個,秦牧陽感覺這具身體沉重得自己推不開。


    他坐了好一會兒,感覺到身上有些發涼,才緩緩起身。


    他要埋葬賀婷。


    這是隊友,應該埋葬,而不是將屍體隨便扔向什麽地方。


    “你等一等,我出去一下就迴來。”秦牧陽對冰涼的屍體說,好像自己離開以後,屍體還會害怕一樣。


    他摸黑走出去,看到黑暗中一束亮光在樹木之間跳動。


    他聽到高飛和林宇在喊著他的名字。


    他這個時候很需要兄弟來給他一個支撐的力量。


    他迴頭看著漆黑的小屋,低聲道:“我的兄弟來接我了,可你呢?”


    轉過身,秦牧陽大聲答應著高飛和林宇的唿喊。


    很快,兩個人冒著風雪衝了過來,看到秦牧陽胸口被鮮血染紅,不禁有些擔心。


    但發現他完好無損以後,就放下心來。


    “這是賀婷的血。她沒能活下來。我要埋葬她。”秦牧陽說得言簡意賅。


    高飛和林宇麵對秦牧陽和江遠帆的時候,常常是不問理由的,他們說什麽,自己去做就是了。


    既然秦牧陽要埋葬賀婷,那就埋葬!


    盡管現在是半夜,但那又如何?


    高飛先打開自己的背包,從裏麵甩出一件衣服給秦牧陽。


    林宇一看,有些無語:“周也說梁東升受了內傷,你怎麽好意思拿他的衣服?”


    “這是李鳴川的,非說讓我帶來給老秦穿,說山裏麵晚上冷。”高飛說。


    林宇更加無語了:“李鳴川感冒了啊!正是需要穿厚點的時候……不過,既然是給老秦的,我認為很合理。”


    秦牧陽看著這兩個人,感覺心裏好受了些,他套上了高飛帶來的不合身的外套。


    高飛跟林宇點燃了小屋裏的火塘,屋裏溫暖起來,也明亮起來。


    兩個人把賀婷的屍體移到遠離火塘的地方,擺得平平整整。


    秦牧陽接過林宇手中的手電,原路返迴去取迴了賀婷的那一條腿,並且用布料將那條腿綁迴來本來存在的位置,盡量讓她的遺體能夠漂亮一點。


    “老秦,我看這小屋外麵的那棵大樹下麵就挺不錯,埋在那裏怎麽樣?”高飛暖和了身體後說道。


    秦牧陽點頭。


    高飛和林宇二話不說站起身來,找到小屋裏的工具,便出去挖坑去了。


    這小屋應該也是采集山貨的人搭建的,裏麵各種工具很齊全,倒是省去了高飛他們沒有工具挖坑的煩惱。


    秦牧陽將結冰的水用火烤化,之後用衣角蘸著水,慢慢擦拭賀婷臉上和身上的血跡,力求讓她看上去整潔。


    雖然自己來這一趟,隻是陪伴著賀婷走向死亡,但這是很值得的,他沒有將隊友扔在這裏,讓她孤獨麵對死神。


    現在,能夠親手埋葬賀婷,也算是能夠減輕心中的一些愧疚。


    高飛和林宇很快把坑挖好了,秦牧陽親自抱著賀婷的遺體走出去。


    下葬的時候,秦牧陽發現她的一隻手裏竟然還攥著一株草藥。


    她到死也是在想著生病的眾人,受傷的弟弟。


    三個人沉默著用土掩埋了年輕的身軀,站在小小的墳墓前默哀了幾分鍾。


    當天晚上,他們在旁邊的小屋裏圍著火塘過了一夜。


    早上起來,外麵已經堆上了厚厚的雪,四周一片耀眼的白,仿佛整片山林都在為賀婷的死亡而悲傷。


    草草吃了一些幹糧,秦牧陽開始帶著高飛和林宇搜刮這座小屋。


    他沒有昨晚那麽痛苦了,也知道不能痛苦下去,他還要帶領大家往前走。


    小屋裏有意外的收獲,在角落一個框子裏,秦牧陽發現了很多曬幹的草和樹根之類的東西。


    雖說不認識是什麽,但應該是草藥一類的,秦牧陽讓都裝上,帶迴去給周也辨認,說不定能用得上。


    林宇還在一個破舊的抽屜裏發現了一包針,經秦牧陽查看以後,發現那是針灸用的銀針,也同樣帶上了。


    收刮完小屋裏能帶上的所有東西,三個人告別小屋,到賀婷的墳前又默哀了一會兒,用一塊大石頭權當墓碑以後,他們開始往迴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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