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飛略略有些失望,複又歎道:“怪道鬼道士鄭而重之,原來藏了張世間神品之琴。‘春雷’已在此,竟不知死門竟藏了怎樣的寶物?”想了想又道:“莫非鬼道士就在裏麵?”


    湛若水笑著點了點頭,卻道:“說不準,他就在裏麵。不過,依我所料,隻怕裏麵還有比他更要緊的東西。”看孟飛有不解之色,笑道:“鬼道士是琴癡,且又極自負,心氣很高,當年曾放言要做出比春雷更好的琴來。”


    孟飛便道:“莫不死門藏的,便是他斫的好琴,比‘春雷’更好?”


    湛若水便尋出死門,笑道:“你看了便知道了!”聽他如此說,孟飛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卻也深知這最後一門,必是險之又險,也越發地謹慎了。死門緩緩打開,孟飛早躲在了木堆之後,兩眼卻一眨不眨盯著門後。


    隻是待他看仔細了,直是失望不已。原來此處當真是鬼道士居室,隻除卻桌凳床椅等尋常日用之物外,並不見鬼道士,倒是放了幾塊木頭。


    孟飛不敢動,靜靜等了半晌,沒有任何動靜,便問向湛若水:“有暗器?”


    湛若水搖了搖頭。


    孟飛又道:“有毒?”


    湛若水亦搖了搖頭,笑道:“放心。”


    孟飛隻不肯信,慢慢摸著過去,周遭仔細審視半晌,果然沒有暗器也沒有毒。他鬆了好大口氣,便也有些乏累,一屁股癱坐在那堆木料上,拍著木板道:“這老兒真真是莫名其妙,我還道是他斫了比‘春雷’更好的琴,不想竟拿些破木頭來嚇唬人!”


    “確實是嚇唬人。”湛若水笑道:“你可知鬼道士說斫琴最好的木料是什麽?”


    孟飛搖頭稱不知。湛若水笑道:“自是那棺材木。”看孟飛不信,又道:“上了年歲的老棺材,木性全無,是斫琴的上好材料……”


    湛若水話未說完,孟飛已跳得半丈高。他恰才隻顧著查看周遭是否藏了暗器或劇毒,哪顧得看那些木材,現下仔細看了,可不是棺材板是什麽?孟飛使勁拍著屁股,仿佛後麵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連連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好的木頭,可遇不可求。這些木頭,才是老鬼的性命。”湛若水哈哈笑道:“這老鬼說到底就是個盜墓賊,進人墓室,倒並不為金銀珠寶古董字畫,他要的就是人家的棺材板,當真是作惡多端!此事太虧陰德,他又怕引人追殺,曾戲言將家安在亂葬崗。如今來找他,果不其然。”


    孟飛顫著手,指著另幾間石室道:“那些寶物……那些寶物可……可都是,可都是……”


    湛若水點點頭,道:“不錯,是刨出來的。”


    孟飛立時便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想著自己恰才還羨慕不已,如今盡是不自在。湛若道:“他果然不在家。罷了,我們先出去罷!”孟飛早巴不得如此,疾步隨湛若水離開。


    出了石室,湛若水看了看天色,道:“你別出聲,待我引他出來!”


    說罷尋了處高地,盤膝坐在地上,輕撫琴弦,竟是一曲《酒狂》。琴音清越,飄緲若側,隻在亂葬崗中聽來,便有說不出的詭異。一曲未竟,一個長長的黑乎乎的影子直奔過來。孟飛看那形狀怪異,心下立時緊張起來,右掌暗暗蓄勁。待那影子近了,湛若水猛地抬頭,乍然一笑,孟飛還未看清那物形狀,卻聽它哇的一聲大叫,道了聲“鬼啊”,竟砰砰砰滾下山去,還有木板相撞的聲音。湛若水止住琴音,含笑起身,往山坡下朗聲道:“老鬼,別來無恙啊!”


    山坡下一個瑟瑟發抖的聲音道:“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湛若水聞聲長笑道:“你幹盡揭人棺材板的惡事,竟還怕鬼神?”


    那人正是鬼道士,正躲在棺材板後往山上瞅著,果見一個頎長的熟悉身影,直是驚疑不定。好在兩人隔得遠,鬼道士壯起膽子,起身坐在地上,依舊縮在木頭後,隻沒好聲沒好氣道:“老子又沒揭你的棺材板,來找我麻煩也輪不到你!你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也早該投胎去了!”


    湛若水又是哈哈大笑,道:“你不找我麻煩,就不許我找你麻煩?”


    “你果然還活著?真真是‘禍害遺千年’!”鬼道士這才信湛若水未死,又吭哧吭哧爬了上來。借著微弱月光,孟飛才看清鬼道士身上還扛著一塊巨大的木板,赫然正是棺材木。鬼道士身材矮小,是個又幹又瘦的小老頭,蓄著山羊胡子,稀疏的頭發胡亂簪成個道士髻,看樣子約摸五六十歲的年紀。許是長久不見天日的緣故,他臉上一點血色也無,又沾了許多泥土,半夜裏看著很是滲人。棺木壓在他身上,幾乎瞧不見人,又有幾分滑稽。湛若水笑道:“二十年不見,你倒一點沒變。”又道:“又不知哪家遭罪了!”


    鬼道士放下木板,一屁股坐在地上,翻了個白眼道:“放屁!老子右邊槽牙掉了,吃飯都不香了,還說沒變!”歎了口氣又道:“就是二十年了,還是沒娶個女人進門,連個兒子都沒生成,唉!”


    湛若水無奈笑道:“你盡幹這些勾當,哪個正經的女人敢嫁你!當年我就說了,論斫琴,放眼天下,已無人能出你之右,何苦非要尋那些破棺材板?”


    鬼道士又翻了個白眼道:“老子就好這一口,誰讓我看到好木頭就心癢?是了,你這琴從何而來,我方才遠遠聽見,琴音當真是妙啊!”鬼道士兩眼放光地盯著湛若水懷中之琴,又因月光下看不分明,道:“去我屋裏,我好好看看!”


    湛若水笑而應允,將琴交與孟飛。鬼道士這才看到孟飛,道:“他是誰?”


    湛若水道:“孟飛,我這些年來多得他照料。”


    鬼道士不在神地聽著,眼睛一直盯著那琴,半點也舍不得離開,早就聽不進去他說些甚麽。不多時,三人到了小墳堆前。看了看石碑,鬼道士笑罵道:“媽的,你們來過了!”


    孟飛看那石碑已恢複原樣,奇道:“你怎地知道?”


    鬼道士嗅了嗅鼻子道:“有活人味兒。”孟飛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湛若水與孟飛再入石室,鬼道士瞧著諸門洞開,笑罵道:“老子這點家當都被你瞧光了去!”又睨著湛若水道:“你竟不動心?”湛若水笑了笑,未置可否。孟飛想著鬼道士朝夕與墓土之物為伴,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鬼道士看了看他懷中的琴,麵上雖滿是急切豔羨之色,到底還是規規矩矩去洗淨了手,又換了身衣物,方才恭恭敬敬接了過去。他恰才隔得遠,聽得不真切,隻他耳力驚人,便是淡淡嫋嫋的琴音,也知絕非凡俗。現下鬼道士一邊看,一邊嘖嘖歎著,輕輕撫摸著那琴,似撫摸著世上最美麗的女人,又將琴翻過,看琴底寫著“落錦”二字,不由道:“明明是張素琴,偏取名叫‘落錦’,可見還是落了俗套!”話雖如此,到底還是捺不住,橫在膝上撥了撥,複“咦”了一聲,就著湛若水恰才彈的《酒狂》,重新竟彈整曲。


    湛若水聽了,不住地點頭。一曲奏罷,鬼道士許久才睜開眼來,眼底滿是恭敬之意,歎道:“好豔一張琴,當真是個絕色!”


    湛若水聽他將落錦比作絕色的女人,心下暗自好笑,故意道:“這琴與你那些琴比,如何?”


    鬼道士重重地歎口氣,很是沮喪道:“我那些琴,怎能與它相比。大約那把春雷,能與它一較高下。”湛若水與孟飛皆有詫異之色,未料鬼道士對落錦評價如此之高。鬼道士又道:“想我半生斫琴,竟都比不得這一張。唉,我那些琴,盡可砸了!”


    湛若水笑道:“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的琴可都是千金難求。舉世之間,斫琴技藝比得過你的,曲指可數。”


    “從前是我坐井觀天了。”鬼道士搖頭歎息,又細細看著落錦,半晌才道:“嗯,是把新琴。想我以斫琴自詡,竟不知當世之間,竟有如此高手。你可知此琴是何人所斫,何人所有?若能見到此人,我與他或可好好砌蹉一番。”


    湛若水接過琴來,道:“這琴是向一位朋友借的,又是她朋友所贈。是怎樣的朋友,我是不認識的。”


    鬼道士哼了一聲,道:“你是俗人,這等奇人異士,哪是說見就能見的?不過也是你的福氣,竟能見到這樣的好琴。”他又眼饞地望著落錦。湛若水看在眼裏,笑在心中。鬼道士歎了口氣道:“說罷,你來找我有何事?”


    湛若水笑道:“到底是瞞你不過。我找你,不為別的,隻想請你為我做一支九蕊夭桃。”


    湛若水說完,卻見鬼道士麵色陡然一變,心下大奇道:“怎地,不成麽?”


    鬼道士吱吱唔唔,隻道:“夭桃用的是銀髓,一時半會兒,我哪裏去給你找?”


    湛若水心念一轉,道:“蘇靈兒來過了?”


    鬼道士麵色越發難看,隻道:“不是蘇靈兒,你切莫再問是誰,對你沒有好處!”


    湛若水笑了笑,冷冷道:“但此事必然與我相關,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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