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五亦道:“當年碣石之戰後,他搬離了蜀岡,這些年來,也不與我們往來,竟是半點消息也無,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湛若水想了想,笑道:“我想,我知道他在哪裏。”又向孟飛道:“明日隨我上街,挑張好琴。”孟飛不知湛若水為何買琴,卻也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湛若水便與孟飛出門了。孟飛捺不住好奇,將心中疑問問了,湛若水笑道:“鬼道士是個琴癡,平生最好斫琴。我須挑張好琴,權當是見麵禮了。”


    湛若水與孟飛走了許多琴行,也看了許多好琴,卻終覺音色稍欠,挑了半天,竟沒有一張是滿意的。湛若水看孟飛悶悶不樂,安慰他道:“你且莫著急,選琴也要看緣份。”


    孟飛道:“那些琴由我聽來,左右無甚區別,爺何以都說不好?”


    湛若水笑道:“倒也有些好琴,斫琴技藝也極是精湛,音色也是上乘,隻是都有煙火氣,終是俗了。那老鬼耳朵是極厲害的,隻怕我們以為好的,都入不得他的眼。罷了,我們迴去再做打算。”


    才迴小園,三娘隨雲未杳端藥過來了。三娘看孟飛沒精打采,打趣道:“這時候起霜了麽?”孟飛不解,三娘笑道:“若不是起霜了,你如何蔫蔫的?”


    孟飛也笑了,遂將買琴未得之事說了。三娘道:“不就是一張琴麽,我們便有一張。”


    孟飛大喜,想了想又道:“隻怕不中用,爺今天看了許多好琴,都入不了他的眼!”


    三娘冷笑:“倒不是我誇口,我家這張琴,不差當世名琴。”


    湛若水聽罷喜道:“如此,可否借我一覽?”


    三娘撲哧一笑,笑望著雲未杳。雲未杳歎道:“你既然都做主了,我還能再說什麽?隻是這琴是在京師斫的,隨我到了南方,也不知琴音是否有變。罷了,你去取罷!”三娘遂迴轉取琴,孟飛亦跟了去,隻留下雲未杳與湛若水。


    湛若水看了看藥碗,依舊濃黑得如墨汁一般,冒著腥臭之氣。雲未杳笑道:“今日沒有再加毒藥,隻是你中毒太久,沉屙積愈,身子極是虛弱,須得好好調理,才能解毒。”


    湛若水笑道:“左右姑娘是不會害我的,我喝便是。”


    雲未杳笑眯眯道:“誰說我就不會害人?你到時交不出夭桃,我一樣殺你!”湛若水正喝著,冷不防雲未杳說出這話來,竟被嗆著了。雲未杳看著隻是冷笑。又過了片刻,三娘取了琴來,遞給湛若水道:“你且試試!”


    湛若水看是張膝琴,闕無裝飾,然則斫製精妙,先自便叫了一聲好,又見琴底寫著“落錦”二字,便知是琴名。遂去洗淨了手,又命孟飛焚了柱香,將琴音校好,便斂心正意,輕輕按了下去。琴音遠淡,竟有煙霞妙韻,湛若水喜不自禁,越發有了興致,竟彈整曲。


    一曲罷了,雲未杳默然半晌後歎道:“此曲《雉朝飛》。”便不複再言。孟飛聽不出弦中之意,隻覺曲盡其妙,心間有說不出的舒服,又看湛若水盡驚歎之色,遂向三娘與雲未杳道:“姑娘,這琴多少錢,我們願出高價購買。”


    雲未杳淡淡道:“湛相公琴藝精妙,此琴若有相公操持,也不辜負它。隻是琴乃朋友相贈,千金不賣。”


    孟飛還待要說,湛若水道:“我無意奪人所好,隻是可否借我一晚,明日定當奉還。”


    雲未杳便點了點頭。湛若水喜不自勝,急命孟飛收好。雲未杳又為湛若水診了脈,道:“近些日子隻是調理就好。孟飛言道你體內之毒時常會發作,常請化解。隻是醫治之道,應疏非堵,若毒解了,自然就好了,若毒未解,壓製反倒不好。我一則為你調理身子,再則稍減發作痛楚。近日皆按此服藥,不知你意下如何?”


    湛若水深深看了看雲未杳,笑道:“但憑姑娘作主。”雲未杳再也無話,寫好藥方又喚過秦用吩咐好了,便與三娘迴去了。才離去不久,封五自外麵進來,沉聲道:“老孟,最近進出可要留心了,外麵站了許多不相幹的人!”孟飛會意,怒道:“蘇靈兒太可恨,待我殺出去,將他們……”


    湛若水淡淡道:“孟飛,稍安勿躁。”孟飛便不敢再說什麽。


    入夜,湛若水與孟飛攜著琴,竟一路到了城西的亂葬崗。當下天已大黑,伸手不見五指,四周時不時冒出一團鬼火,悄無人聲,隻有蟲兒鳴聲起伏,極是詭異。孟飛再是膽壯,心中也是發毛,道:“爺,我們來此作甚?”


    湛若水擎了火把,四下慢慢照著,半晌指著一座小墳堆道:“果然在這裏。”孟飛聽他說得古怪,好奇地湊了過去,那墳堆前立著一塊歪歪倒倒的石碑,石碑多有裂紋,且字跡磨滅。湛若水微微一笑,命孟飛用力踹那石碑,道:“有多大力氣用多大力氣。”孟飛依言照行。說來也怪,他本就力大無比,現下更是用了吃奶的力氣,那石碑看似搖搖欲墜,竟是紋絲不動。孟飛正自不解,忽聽得耳後一陣微不可聞的風聲,心中暗叫不妙,正要閃避,猛地被湛若水一把攥開,剛一躲開,便聽得“叮叮叮”數聲,不知何物射在了石碑之上。


    待那聲音停下,孟飛趕緊取了火把去看,石碑前的地上落著數支鋼針,孟飛伸手便要去摸,卻被湛若水一聲喝住。孟飛嚇了一跳,道:“針上有毒?”


    湛若水搖頭,借著火光仔細看了地上鋼針,共有七支。他將琴交與孟飛,悉數撿起鋼針道:“這是開門的鑰匙,倒沒有毒。”孟飛鬆了口氣,卻聽湛若水道:“隻是若我插得不對,從這條縫裏射出來的針,才是根根都是要人命的!”


    一句話又把孟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問道:“鬼道士就住在這裏麵?”湛若水點了點頭,孟飛罵道:“不就是一座小墳,等天明,我讓老封的人把這削平了,不信他不出來!”湛若水笑道:“若削平小墳堆就能逼出鬼道士,這幾十年來,他也不知死了多少迴了!這裏看似是個亂葬崗,其實處處是機關,你要當心,不要亂走!”


    孟飛脖子一陣發涼,又看湛若水要解那機關,趕緊道:“爺,讓我來!”湛若水道:“你知道這門如何開?”孟飛隻好道了聲“不知”,湛若水便自笑了。


    湛若水手中握著七枚鋼針,卻並不急於打開機關,隻仰觀天象。孟飛順他望向天空,隻依稀有幾顆星子閃爍,奇道:“爺,你在看甚麽?”湛若水道:“我在找北鬥七星。”孟飛自是不解,湛若水道:“你看那石碑裂紋走向,可像是一個勺子?”


    孟飛又拿火仔細照了,兀自撓了撓頭,嘿嘿笑道:“是挺像。”湛若水便道:“若我所料不錯,機關的鑰匙,當是北鬥七星。”孟飛越發糊塗了,湛若水又道:“老鬼的機關,隨天時而動,每時每刻盡都不同,我需得找出今夜的北鬥七星才成。”


    孟飛歎道:“這機關好是精巧。”他正說著,湛若水已然找到北鬥七星,便側身蹲在石碑前,一徑看著天上星辰方位,一徑緩緩將鋼針插進裂縫中,依續是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和搖光。


    湛若水插得十分仔細,每插一枚鋼針,都要看著天上星辰揣度半晌。孟飛深知裂縫中藏有毒針,亦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口。湛若水每插一根針,石碑便微微動一下,七支插完,歪斜的石碑竟慢慢變正了。孟飛正自驚奇,又聽得地下發出一陣隆隆聲響,於這荒郊野地的亂葬崗聽來,實在是詭譎至極。看得湛若水麵色如常,孟飛便也將心安下去。


    片刻之後,那地下的聲音漸漸消失,石碑緩緩地向一邊移去,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來,仿若地獄的入口。孟飛喜道:“爺,開了。”湛若水笑了笑。孟飛又道:“鬼道費盡心機躲在這裏,隻是但凡略通天象之人,都能開啟機關,他一場辛苦豈不是白費?”


    湛若水微微一笑道:“你說得在理,隻是這開啟之法,除了他,天底下隻有兩個人才知曉。”孟飛奇道:“是誰?”湛若水又是一笑,道:“你和我呀!”孟飛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湛若水道:“記住,進去之後,無論看見什麽寶貝,也不可伸可去拿,摸一下也不成!”孟飛隻是點頭。


    洞裏麵黑漆漆一片,孟飛擎著火把往裏照了照,通道幽森黑暗,且又低矮潮濕,一照竟照不到底。湛若水高聲道:“老鬼。”連喊數聲,無人迴應,隻有嗡嗡的迴聲,他便領著孟飛拾階而下。不知走了多遠,通道漸漸寬闊起來,隱隱有了些亮光,孟飛近前一看,原是石壁上鑲著顆碩大的夜明珠,約摸孩童拳頭大小。饒是不諳珠寶,孟飛也知此物價值連城。他牢牢記得湛若水的話,對那珠子更不多看一眼。


    孟飛隻道那夜明珠難得,不想一路行來,隔不上一箭之地,便又是一顆同樣的珠子,且每行三五步,石壁皆鑲珍寶,若珊瑚、珍珠、琥珀、美玉之屬雕成的物件,無論材質或雕功,皆是世間罕見。


    寶物琳琅滿目,看得孟飛應接不瑕,歎道:“鬼道士如此富有,竟住在這樣的地方,當真是不值!”又道:“這般的稀罕物,他竟大喇喇放在外麵,當真以為無人能進這墓室,竟不怕有人心生歹意,將它洗劫一空?”


    湛若水笑道:“這便是我囑你不得動這些珍寶的緣故!”孟飛不解,他隻好道:“你忘了墓室外的機關了麽?”孟飛才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敢情這些寶貝後麵都有機關的,為的就是防宵小之輩!”說罷又笑道:“鬼道士也是個守財奴!”


    湛若水複又笑道:“他雖坐擁珍寶無數,說是守財奴也不盡其然。我讓你不動這些珍寶也是謹慎的緣故,其實前麵那些寶物,你盡管可以取走,且沒有機關暗器。”


    孟飛好奇心起:“這是何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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