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枝枝如蒙大赦。


    她頗為欣慰地點點頭,將銀鈴拋還給了阿穆勒。


    三個時辰前,他給阿穆勒灌藥時,他竟不知從哪裏積蓄起來了力氣,強自拽下了那串幾乎自戴上便從未脫手的銀鈴鐺,珍之重之地交到了趙枝枝手中。


    那一瞬間視死如歸的神情,竟讓趙枝枝恍然覺得,他這時才是,真正地拿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眼下一切都有始有終,那不知從何而來的人,到底也清醒地擁有了歸處。唯獨趙枝枝自己,還像是一葉孤舟,輕緩地飄在暗流湧動之上的浪潮中。


    但眼下,她也該好好慶祝慶祝自己的勝利才對。


    於是在一片愕然的寂靜中,趙枝枝隨手掂起了青兒放在桌旁的鼓槌,穩步走到了銅鑼之前。她不慌不忙,目光一一掃過高塔的每一層,將那些或崇拜或茫然或驚詫的目光一一收進眼底,最後,她遙遙與大長老和黃袍男子對視。


    黃袍男子仍舊隔著黑色兜帽與她對望,片刻後,微一頷首。


    幾乎是同一時間,趙枝枝毫無波動地轉過頭去,手中鼓槌重重砸上銅鑼,金聲玉振,滿院迴蕩。


    “我贏了。”


    寂靜片刻後,高塔轉瞬沸騰。


    在那些嘈雜的話語間,阿穆勒愣愣看著隨著鈴鐺一同拋還迴來的一封信紙,停頓了片刻,忽然在那銅鼓聲中迴過神來,顫抖著打開。


    是詳細得幾乎把每一藥程都可能會經曆的病狀仔細列出,還分條陳述了應對之策的藥方。


    眼眶熱得可怕。


    阿穆勒驟然起身,右掌合放在左心位置,剛要拜下卻突然一頓,隨即撩袍下跪,做了個標準至極的漢人拜禮。


    他頭重重磕在地上,聲音悶得像是從胸腔裏一點點擠出來,“——謝謝。”


    “真要謝我就讓我休息會兒罷”,趙枝枝疲憊地靠在躺椅上,“快迴南疆去,別讓小娘子等急了。”


    但趙枝枝並未得到她意想中的休息。


    她滿臉疲態地站在黃袍男子麵前,正要躬身行禮,“見過殿下。”


    雙手臂彎卻猝然被一雙沉穩有力的大手扶著,蒼老的嗓音響在頭頂,“聖女這幾日辛苦了。”黃袍男子越過趙枝枝看向她身後的大長老,語氣陡然不善,“該要好好休息才是。”


    趙枝枝疑竇叢生,大長老卻眼觀鼻鼻觀心,默然不接話茬。


    “既然殿下不急”,腦中迅速飛過無數種應對方式,可身心俱疲的趙枝枝意外選擇了最任性的一種,“那民女就退下休息去了。”


    黃袍男子沒攔她,大長老也沒攔她。趙枝枝強裝鎮定走到了門口,卻忽地看見眼前黑影一閃,撲上來一位少年身形的人,牢牢堵住了門口她離開的出路。


    下一瞬,他連隻言片語都未曾發出,便遽然貼著趙枝枝身側倒了下去。


    趙枝枝:


    一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苦著臉勉力撐著那男子,費力轉動頭去迴望黃袍男,“王爺,殿下!民女不走了,不走了,您快來幫個忙啊——”


    “哈”,許是趙枝枝的錯覺,她竟覺得那蒼老的聲音有片刻恢複了應有的年輕態,但隻是一晃眼,那猶如磨砂般的嗓音便又響了起來,“殊樂,連自己走路都不會嗎?冒犯了聖女你該當何罪。”


    分不清到底是被黃袍責怪罪大,還是冒犯她這什麽勞什子聖女罪大,總之那名喚殊樂的人竟真從昏迷中掙紮著醒來,扶著門框跌跌撞撞地跪下去,低頭告罪,“殊樂知錯。”


    趙枝枝:!


    “聖女糊塗,這便是殿下的來意了,還不快快請進來!”


    到底還是人精的大長老看得透,她一點破,門外瞬時湧入了好幾位天醫門內門弟子,扛著人就放到了房內的榻上擺好,又瞬息間沉默著掩門退了出去。


    黃袍摘下了兜帽。


    然而那麵孔卻是一張丟進入海裏便會立刻消失不見的普通臉,大眾到毫無值得記憶之處,即便是和他臉對臉麵對著,趙枝枝隻要移開眼一瞬,便似乎立刻忘了他的長相,每次重新望迴來便是重新認識了一遍一般。


    她低歎了口氣,走上前去兀自為又昏過去的殊樂把脈。


    這一下,便讓她心中有了極其荒謬的猜想。


    她收迴手,分別撐開殊樂的眼皮,看了一圈他的瞳孔;又轉而,掐著他的下頜,左右擺動他的頭,甚至還掏出袖中手帕,順著殊樂的唇角擦了一遍又一遍,靜靜盯了片刻後,她搖了搖頭。


    “敢問殿下,這位小公子是否時常昏迷不醒,白日也常常嗜睡,沒有任何預兆地便會像剛才那般不分場合地暈厥?”


    黃袍頷首。


    “但他正常時行走坐臥都不見異樣,甚至食欲不減反增?”


    黃袍又點頭。


    “先心有疾,脾虛胃弱。”趙枝枝迅速給出了診斷,“能治。”


    黃袍看她的目光這才帶了些真情實意的讚許來。


    趙枝枝隱在袖中的五指卻仍自緊緊攥著。


    三日之前,她未必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來。


    若非比試的第一日出了那位病人,若非當日阿穆勒出聲嗆她,她就不會借由震動的絲線察覺脈象的細微變化,不會在比試結束後又係統性翻閱了一遍藏書閣內有關心病的記錄,也更不會看見那個幾乎有百年不曾麵世過的奇症。


    缺心症。


    字麵意思,常人心有四瓣,殊樂卻隻有三瓣。血液流經不暢,再兼脾胃氣虛,胃氣上湧,時時衝撞著本就脆弱的心瓣,有時突然氣血停轉,自然也就昏迷不醒了。


    隻是……她凝神看向分明是死士打扮的殊樂。


    心疾最忌諱劇烈行動,殊樂再在這般環境中久待,恐怕不好。


    但麵對這似乎能看穿她一切想法的黃袍王爺,她卻也不好開口了。


    “既然聖女開口,本王心中有數,這便告辭了。”


    出乎意料地,黃袍王爺轉身就走,隻在桌上留下了兩袋鼓鼓囊囊的錦囊,想來是不菲的診金。


    “殿下留步”,趙枝枝驟然起身,“為何……”


    “你不該問啊,聖女。”


    王爺執扇在手,嗓音竟然年輕非常,“後會有期之日,再與我談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進惡霸窩,她靠種田逆天改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對影三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對影三斜並收藏穿進惡霸窩,她靠種田逆天改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