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移,原本矗立在地上短短的一點影子,慢慢拉長,拖出細長的黑影。


    趙枝枝左手始終切著阿穆勒的脈,心跳幾乎隨著那漸漸從混亂、滑膩而轉變成穩定、有力的脈搏兩相共振著。


    手臂上的毒絲漫到了大臂,緊緊差半寸,就要逼上肩頭。


    好歹是止住了。


    趙枝枝鬆了口氣,努力了這麽久,終於到了她可以放心施展、不用再顧慮又堵又疏的步驟了。


    一口氣鬆下來,人卻再也支撐不住,頹然癱倒在地。


    魏邵隱在閣樓轉角處,見狀心中一急。可突然躥出去個掃地的實在不成樣子,他眼神一掃,正瞥見捧著藥罐子要上台的青兒。


    “得罪了。”他低低抱歉,抬腳先踢出一個軟墊,正好滑落在趙枝枝身下,立刻又拉過青兒一推一送,一陣天旋地轉間,青兒便撲到台上與趙枝枝麵麵相覷。


    若非極細致地觀察,幾乎以為是小侍女著急上場時絆了一步,將軟墊飛了出去。


    唯有黃袍人目光幽深地落在那抹青色衣角上,扣著茶盞的五指鮮見緊張地攥在了一起。


    片刻後,又驟然放鬆下來。


    這天醫門是什麽廟小菩薩多的地方,怎會招來這些大佛呢。


    趙枝枝愕然看著自己身下的軟墊,又看看一臉懵懂的青兒,突然福至心靈,轉頭看向了閣樓轉角。


    相視一笑。


    趙枝枝仍舊說不清這種,關鍵時刻、黑暗時刻,隻有與他格外心意相通的感覺,她低頭換過了幾口氣,似乎又重新蓄滿了能量,扶著桌邊穩步站了起來。


    三個時辰後。


    日薄西山,萬山歸寂。


    所有的目光都撲在試練台正中的兩人身上,喉結滾動,一時竊竊私語與緊張吞咽聲夾雜而來,無端給鋪遍晚霞的天色堆加了幾分沉重的陰鬱。


    趙枝枝卻似乎鈍感極了。她搬了張舒適過頭的搖椅,一邊躺著一邊搖著團扇,時不時還拿起桌上的茶盞小啜幾口,神色悠閑得不像話。


    薄暮的一點橙紅光影打在她臉側,連她望向那始終昏迷的阿穆勒的神色都融得像盞暖暖的燭火,一點不急,一點不怕。


    “眼下馬上就到了強製結束的時候了,聖女怎麽、怎麽毫不在意的樣子?”


    “別是跳完大神給魘住了……”


    “嘶,要說起來,學醫的倒也一樣容易走火入魔,先前幾年我派就有這麽一個師兄——”


    趙枝枝這次倒把他們的談論聽進了耳朵裏。每年的最後一關都有時限,便是怕醫者們到最後執著於片刻的輸贏,把自己鑽進了牛角尖,結果病人病人治不好,把自己的心性還全都攪亂了。


    因而天醫門強製規定,無論最終結果如何,第三日的酉時一到,立刻截止比試。


    還有一盞茶的時間,也就到了固定結束的時刻了。


    可趙枝枝卻始終麵色從容,甚至有心情看著天邊的雲卷雲舒,那雙淡棕色的眼瞳裏,裝著眾人都看不懂的雲海與藍天。


    阿穆勒沒事了,她比誰都清楚。


    阿穆勒究竟還能不能記得古鈴那,她卻比誰都擔心。


    早就聽聞西烏一族一生隻認一位伴侶,對其情根深種,生死不改。


    要讓阿穆勒忘卻摯愛,隻怕有如殺他一般。


    唉,生死際遇,個人自有個人的難關呐。


    然而,趙枝枝的悠閑時刻卻沒有享受太久。下一瞬,對麵的人唿吸一亂,茫然地睜開雙眼。


    趙枝枝神色徹底嚴肅起來,還沒來得及開口,身後的銅鑼便被青兒喜出望外地砸響了起來,“贏啦——我們聖女真是妙手仁心,天醫門贏咯!”


    “青兒,你先下去。”趙枝枝被吵得耳朵疼,捂著耳道緩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起身走到了阿穆勒麵前。她居高臨下看著那目光還不是很對焦的男子,神色平靜地詢問,“你還看得見古鈴那嗎?”


    “或者換句話說,你還記得古鈴那嗎?”


    麵前的少女麵容陌生,語氣卻冰涼冷漠,可無端端地,阿穆勒對她有著暖融融的信任。


    “我……”


    見他不正麵迴答,卻開始囁嚅起來,趙枝枝便暗道一聲不好。


    刹那間,她將阿穆勒猛地推落在躺椅上,自袖中拿出了一串銀鈴,迅速在阿穆勒耳邊極有規律地晃動著。


    阿穆勒麵色懵懂地看著這一切,他目光在趙枝枝凝重的神色上掃過,又落在她攥在手中的苗銀鈴鐺上,腦子遲緩地轉過一圈,忽地——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腕。


    哪裏的,東西呢?


    為何……覺得這鈴鐺本該戴在他手腕上才對。


    “阿穆勒,怎麽每天都像小狗狗一樣到處亂跑?過來,把這個戴好,以後無論你走得多遠,我就都能把你抓迴來!”


    “古鈴那!我是狼,狼知道嗎?嗷嗚嗷嗚的那種!誰要戴這個破東西,像狗圈——”


    頭痛欲裂。


    阿穆勒眼前一點一點交雜過無數個碎片,無數個相同的身影在他麵前輪番轉過去,他想伸手,卻如霧隔雲端,怎麽也碰不到,怎麽也看不清。


    “呃……”阿穆勒痛苦地低下頭去,唇齒磕碰糾纏,自喉間發出痛苦的喘息。


    他看見那女子在陽光下轉著轉經筒,拉著他在高山上奔跑;看著她滿頭飛揚的發辮,笑著推他去放羊。還看見、看見她顫抖著身軀倒在他懷裏,讓他快跑。


    身後是虎視眈眈的凡陀羅毒蛇,那女子輕飄飄的身體橫亙在他與這樣的危險中,寸步不退,寸步不讓。


    腕間銀鈴大響,敲得他筋骨寸斷。


    “快走!阿穆勒——去做草原上最最厲害的狼,永遠奔跑,不要迴頭!”


    一切靜止。


    阿穆勒緩緩抬起頭,兩眼血淚順著眼眶斷珠線一般流下。


    “古鈴那,是我的妻子。”


    他擲地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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