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珠玉聽得怔怔然。


    原來商岐鳳除卻自身就手握商霸天下的可怕力量外,還有皇上這麽一座至高無上的巍峨靠山。


    那麽,這次他和皇上就單純隻是一場舊友重逢了?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驚跳的心總算漸漸平穩下來。


    可是這一去,他什麽時候才會迴家呢?


    迴……家?


    嗬,多可怕,她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把商府當成他和她的家了?


    談珠玉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沒來由心慌意亂了起來。


    皇城


    金碧輝煌氣勢恢宏,尚不足以形容這集天下權勢於此的皇廷宮殿。然而在禦花園的一隅,那一株姿態骨幹傲霜欺雪的梅樹底下,卻有一個高大的身影獨自佇立著,負手仰望暗沉沉即將下雪的天際,神情蕭索。


    那是商岐鳳,人人敬畏的南方商業霸主,此刻卻猶如一頭被困在鐵籠之中的雄獅。


    他當初願意應詔進宮,原以為可以借著離得她更遙更遠,就可以撫平胸中那一波波紛亂騷動的異常悸蕩感。


    他以為離開了有她所在的商府,就可以冷靜下來,徹底清醒,迴複昔日那個嚴峻冷漠,從不為任何人所動的商岐鳳。


    他以為不見她,就可以輕易地忘了她的容顏和氣息。


    但,他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還要更加清晰敏銳地記起她的香氣、她的柔軟、她倔強又令人心痛的微笑……


    第一封書信,八千裏路,披星戴月,分別由水陸交馳,最後由鳳徽號最精銳快馬送到她手中。


    我一個月後迴家。


    談珠玉唿吸瞬間凝結,指尖顫抖地撫觸著那紙上龍飛鳳舞的熟悉字體。


    「他……寫家書給我?」


    細雪鳳紋信封上,敬啟者清清楚楚寫著「談珠玉」三個字。


    「談珠玉……」她閉上雙眼,珠淚撲簌簌地墜落。「真的是給我的!」


    那夜,談珠玉像個小孩子般又哭又笑,抱著那封信在房裏快樂地轉圈圈兒。


    好不容易,她才勉強抑下幾乎滿溢出來的喜悅與快活,坐了下來,親手磨了一汪濃濃的墨,小手還在輕抖,足足深吸了好幾口氣,這才得以提起筆。


    她隻寫下三個娟秀墨字:我等你。


    將字短情長的書信托付出去後,自那日起,她便日日數著他的歸期。


    七日後,第二封家書先返。


    天冷了,庫房收有銀狐裘。


    「傻瓜……」她眼眶濕濕的,小巧鼻尖紅紅的,卻是忍不住笑了。「跑死馬就為了暗示人家穿暖點兒?夥計們要知道了,肯定會笑的。」


    可她的心窩卻為這短短兩句話而發熱,溫暖得不得了。


    家中諸人皆安,生意但好,請爺勿憂。


    七日後,第三封家書再返。


    生意諸人素來放心,無可掛懷。


    她喉頭哽住了,胸懷滿溢著深深的快慰和喜悅。


    這個家托付到她手裏,原來他一直都是相信她的。


    強忍住感懷歡喜的淚水,她迫不及待提筆疾書:妾新烘了茶葉,給爺歸途上喝。


    他的迴信寫著:此茶香,可廣量生產。


    她展信一閱,不禁笑了,眼底閃動著明媚歡悅的笑意。


    果然是鳳爺,果然是商人本色呀!


    談珠玉提筆款款迴信:謹遵爺諭。又,天寒地凍,近日運河淺灘凝冰處處,行舟走船務請小心珍重。


    尚不到七日,他的迴信就到了。


    好。


    好一個言簡意賅的爺,這下子直是累掛一海票人了吧?


    她噗地笑了起來,聲若銀鈴般清脆可愛悅耳。


    一靂伺候著沏茶的若兒不禁滿臉欣慰,暗暗念佛感謝上天。


    但是一個月的歸期之日過去了,他卻沒有迴來。


    非但如此,就連書信也再無一封。


    她的快樂和期盼漸漸被揪心的擔憂與惶然取代,連連又寫去了兩三封信,可一樣石沉大海,毫無迴訊。


    日子沉重緩慢地輾過她的心,一個半月、兩個月……眼看再過半個月就要過年,吃團圓飯了,可他還是沒有迴來。


    她的心深深地往下沉去。


    談珠玉美麗的臉龐變得冰玉般的蒼白,她更沉默了,每日隻是埋首於滿滿的帳冊之中。


    她心底隱隱約約明白,他是後悔了。


    後悔對她和顏悅色,後悔對她打開心門,後悔……這一切。


    「主子。」


    「嗯?」她抬頭。


    直待看見若兒心疼的眼神,她這才發覺自己竟然哭了。


    她伸手粗魯地抹去頰上淚痕,極力麵無表情,若無其事道:「我餓了,有什麽好吃的嗎?」


    若兒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最後也隻能一歎,默默她去為她張羅吃食。


    待若兒一離去,談珠玉的堅強平靜又成了一抹深深的苦澀。


    才低著撥了幾枚算珠子,門外突然響起兩下輕敲。


    「請進。」她以為是若兒迴來了,沒想到一抬眼,卻看見麵色遲疑的水月坡。「水總掌櫃有事?」


    水月坡嘴巴微張,像是想說些什麽卻又噤聲不敢言明。


    「不要緊,有什麽事兒說出來大家商量。」她溫和地開口,「總掌櫃直說無妨。」


    猶豫再三,最後水月坡艱難地開口:「玉姑娘,屬下終於查知了爺的消息……」


    「你有他的消息了?他還好嗎?他沒事兒嗎?」她小臉迅速亮了起來,急迫焦急地問,「他——我是說爺,究竟被何事耽擱了?要緊嗎?可需要府中人手支援?」


    「皇上欲將禦妹寶如公主賜婚給鳳爺……」他同情地直視著她,「所以爺至今猶在皇城內,未能如期歸返蘇州。」


    皇上欲將禦妹寶如公主……賜婚……給鳳爺……


    寶如公主。賜婚。鳳爺。


    轟隆隆的巨雷狠狠劈入腦子裏,談珠玉全身一僵,臉上血色褪得一幹二淨。


    原來……如此。


    她無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很合理嗎?至高無上的皇家,和富甲天下的钜商聯姻,這不是很理所當然嗎?


    她小時候看過的傳奇本子上,也都這麽寫的,不是可怕陰森的虎姑婆,而是富貴吉慶的才子佳人大團圓。


    她閉了閉眼,卻突如其來地感到唿吸困難。


    「玉姑娘?」水月坡有一絲憂慮地喚。


    「我沒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眼神己然恢複鎮靜清明。「既知爺平安無恙,又蒙皇上賜婚,大夥兒不隻該放心,還該為爺高興呢!」


    水月坡怔怔地看著她。


    玉姑娘得知此事,應該比誰都要震驚難過才是,可為什麽……


    他的視線落到她指節緊握泛白的雙手,瞬間明白過來。


    水月坡無聲地歎息了。


    【第十章】


    在得知他將娶公主的那一瞬間,談珠玉終於領悟到了一個事實——


    她永遠隻會是他的小妾,永遠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成為他引以為傲的愛妻。


    「傻子,要不你還以為自己會是個什麽?」她的臉龐蒼白得像個褪色的舊布娃娃,雙手緊緊地環住自己,「而且你到他身邊,也就隻是為了報仇,現在就快要成功了,你還有什麽不心足的?」


    他隻管娶他的公主,她自報她的仇,一點也沒有任何幹涉妨礙,不是嗎?不是嗎?


    「爺這麽好的男人,自然是該娶一個足以和他身分匹配的金枝玉葉,這是他應得的……」盡管心痛如絞,她還是顫抖著擠出了一朵寬慰的笑。「等我報了仇,爺也娶了公主,我就可以正式從他的人生退出……對,就是這樣。這樣很好,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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