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護衛濃眉一皺,正為難時,「咳咳咳……」裏間隱隱響起粗嗄沉重的咳嗽聲。


    在萬籟俱寂的靜夜裏,遠遠傳來的那幾聲重咳聽來分外驚心。


    「誰病了?」談珠玉心下一震,衝口而出:「是……爺嗎?」


    「爺已經喝了藥,睡下了,天大的事也請玉姑娘先緩一緩再說。」另一名護衛嚴正道。


    「既然爺身子不適,那我明日再來吧。」她吞下抗議,隻得點點頭,抱著那疊文書轉身拾階而下。


    「咳咳咳……咳咳……」


    可才下了幾階石梯,她身形停頓住了。


    談珠玉心下宛如陣陣刀割,嬌豔臉龐微微泛白,聽著聲聲咳嗽,盡管想抑下焦灼之情,卻還是忍不住迴頭。


    「大夫怎麽說?很嚴重嗎?爺是不是——很不舒服?我聽他一直咳,他一定很不舒服。」


    為什麽就連睡了也還咳得這麽厲害呢?


    她一臉淒惶難禁,憂心焦慮神情怎麽也藏不住,平時的嬌美從容頓時消失一空。


    護衛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默默地退到兩側。


    「謝謝。」她黯淡神傷的眸兒倏然亮了起來,誠懇地向他們二人點頭致謝,忙疾疾三步並作兩步地奔迴去。


    推開大門,她屏氣凝神,腳步放緩,無聲地走過前廳,在一座紅檀木屏風前拐彎而入。


    「咳咳……」


    昏黃光線中,丹青色厚綢床簾掩映下,一個高大身形臥向裏間,昏睡之中猶劇烈喘咳著。


    她心口一痛,眼前淚霧彌漫。


    談珠玉強忍淚意,將文書放在花幾上,環顧四周,不禁有些氣憤。


    平時聽聞過這個倔強古怪的爺,從來不許人到他鳳凰堂的寢房來,就連隨從丫鬟也一概不允,現在就連病成這樣了,還不讓人隨侍在一旁好生照顧。


    咳成那樣,身邊連斟來一碗熱茶伺候的奴婢也沒有,她心頭又是一酸,又氣又惱又嗔。


    「像我這樣一個人憎鬼厭的,就算病了也還有個貼心的若兒照拂,枉你姬妾如雲,家中奴仆不下百人,做何端著架子,硬把自己折騰成這模樣,」她有些哽住,「叫人……怎麽放得下心?」


    她見猶在病中昏昏然的他,平素嚴峻的英俊臉龐變得憔悴頹唐,心下更是難受極了。


    幸虧一旁桌上有隻用厚緞織綿裹著保溫的白釉剔花瓷壺,她掀起蓋子湊近聞了聞,知是參湯,忙斟了一盅,顧不得許多地坐在床畔,輕聲喚道:「爺,起來喝口參湯吧。」


    商岐鳳濃眉緊皺,睡得並不安穩,昏昏沉沉的,怎麽也睜不開疲憊沉重的眼皮,對她的輕喚也置若未聞。


    「咳咳咳咳……」


    「爺?」她有些急了,又紅了眼眶。


    依稀聽見有人在耳畔聲聲喚,聲音清甜脆冷如珠似玉……珠玉……談珠玉……


    是夢。


    夢裏的她滿麵焦急地望著他,喚著他,好似她真的關心他。


    絕對是個夢。


    熟悉的薔薇花香沁入鼻端,恍恍惚惚間,有隻微涼的柔軟小手輕撫著他的額,商岐鳳繃緊的身軀漸漸放鬆了下來。


    「爺,」她努力扶起他的頭,將參湯湊靠在他唇畔,柔聲哄誘,「先喝口參湯好不好?」


    病得昏沉的他,破天荒順從地張口喝了。


    她小心地喂完了那盅參湯,正想將他扶靠迴枕,沒想到他熱得燙人的大掌倏地抓住她的手腕。


    「別走。」


    她心兒漏跳一拍,原以為他已經蘇醒過來了,可除開牢牢抓握住她的大手外,他依然神智昏沉,眉宇緊攢。


    談珠玉鬆了口氣,心一軟,柔聲道:「我不走,我會一直在這兒。」


    他的手還是下意識地緊緊握著她,不肯放。


    她就這樣讓他把頭枕在自己腿上,臂彎溫柔地環著他,靜靜地守候。


    直待東方天際微微發亮,直待他睡得更沉了,談珠玉才小心翼翼地將他扶迴枕上,將錦被拉蓋到他胸口,柔軟掌心搭在他額際測量熱度,見體溫已迴複正常,這才釋然,隨後輕手躡足地離開。


    細微幾不可聞的足音消失在屏風轉角處,原本熟睡的商岐鳳驀地緩緩睜開了眼,眸光深幽地望著她離去的方向。


    眼神透著複雜,微微怔忡。


    事後,談珠玉懇請兩名護衛莫向主子稟報她曾偷偷來過之事,隔日,她也將那些重要文書轉手,由水月坡遞交予商岐鳳過目。


    她這麽做的原因很簡單,爺現下身子不適,待他清醒之後,必然不喜見到她這個令人生厭的女人在他跟前出現,徒惹他心煩。


    但私底下,她還是忍不住留住出診的大夫,殷殷追問他的身子可有好些了?這病幾時方能痊愈?


    她甚至職出私房銀子,買下某個相與藥商家中珍藏多年的一批天山老參,吩咐灶房日日燉了參雞湯送往鳳凰堂。


    「管家,若爺問起,就說是你的主意,知道嗎?」她還特意叮嚀管家。


    「是,玉姑娘。」管家有一絲疑惑。「可為什麽?」


    她臉頰沒來由地一紅,隨即恢複過來,若無其事道:「不為什麽,你隻管照吩咐辦事即可。」


    「呃,是、是。」管家這才驚覺自己僭越了。


    談珠玉不想解釋,也不能解釋那種很想為他做點什麽事情的心情。


    幾曰後,她聽聞爺病已好,又出門巡視、治談生意去了,心下暗暗歡喜寬懷之際,卻也難抑一絲惆悵。


    她不敢對自己承認,她……她是有點想念他的。


    「談珠玉,你到底在幹什麽?」她撐住沉重得仿佛不堪負荷的頭,自我痛斥,「再加把勁兒,就能徹底鬥垮談禮複,把談家所有產業全並吞到手,這才是你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目的——聽見沒有?!」


    不能再分心,也不能再患得患失,更不能成天去揣度他現在人在哪兒?他可有一刻想起過她?


    她強迫自己將所有專注力放在手頭上的工作,纖纖十指再度撥動銅算盤珠兒。


    可三日後,她卻收到了商岐鳳命人快馬送迴的一封派令。


    「玉姑娘,爺接到皇上聖旨召見,已動身自揚州趕往京城,並諭示屬下等人,鳳徽號暫由玉姑娘全權代管理事。」水月坡方踏入書房稟告,一抬頭,就看見了她手上那紙眼熟的鳳凰信箋,頓時失笑。「屬下駑鈍。爺行事素來嚴謹周密,自然是有派令給玉姑娘的。」


    「爺為什麽這麽做?」談珠玉慢慢放下那紙信箋,眼神有一絲迷惑與不敢置信的震動。


    他竟將鳳徽號全部交托給她,就算隻是暫時性,可這權力是何等驚人,為何他會願意將之交到她手中?


    她該驚喜萬分的,可是不知為什麽,她心頭卻掠過了一陣隱隱不祥預感。


    不,她不喜歡他這種像是托孤的舉動!


    她知道自己想太多,她知道心底的惶惶不安根本隻是杞人憂天,無稽又可笑。


    但,她就是不喜歡這種莫名害怕的感覺。


    「皇上召見鳳爺所為何事?」她再也忍不住問出口,「伴君如伴虎,爺此去或許會有兇險——」


    「玉姑娘,你過慮了。」水月坡微笑,平靜地道:「當今聖上與靜王乃是鳳爺故交舊識,爺經商天下,曆年來非但助益國家經濟,也大大增進朝廷豐厚稅收,為此,屢受萬歲爺讚譽,甚至連總行鳳徽號的招牌也是萬歲金筆揮毫禦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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