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完美的安排了。


    除夕


    靜悄悄的團圓夜,四周掛滿的大紅燈籠仿佛也黯淡失色,這一切,皆因主人未歸。


    談珠玉獨自斟著酒,雪白皓腕襯著血紅的琥珀杯,乍一看,好似飲的是她自己血一般,令人不禁心驚。


    今夜,他該是在鳳舞九天的帝闕之內,和尊貴的公主舉杯共飲,相視而笑,眼底滿溢的都是幸福吧?


    她飲盡滿杯的花雕,酒入愁腸,統統化作苦澀的相思淚。


    「主子,總掌櫃求見,大事不好了!」若兒驚慌地衝了進來。


    談珠玉醉眼微睨著若兒,苦笑著反問:「今晚家家戶戶慶團圓,還能有什麽事不好?」


    「爺拒絕皇上指婚,皇上龍顏大怒,說、說要砍爺的腦袋啊!」若兒驚心動魄地喊完,見主子霍然起身,臉色刷地慘白了。


    談珠玉酒意瞬間消失無蹤,一把抓住若兒的手,「總掌櫃在哪裏?他現在在哪裏?」


    「正在小書房裏焦等主子前去商量……」若兒話還沒說完,她已然衝出門,「主子,主子外頭下雪,你還沒穿上大氅——」


    爺拒絕皇上指婚,皇上龍顏大怒,說、說要砍爺的腦袋……


    不,不可以,不可以!


    談珠玉提著裙擺狂奔往小書房方向,顧不得下雪,顧不得寒冷,顧不得腳下顛簸,滿心滿腦充斥著恐懼與驚慌。


    他為什麽要拒婚?他為什麽要惹怒皇上?為什麽不娶了公主,從此以後安享榮華富貴?


    他……他不可以死,他……


    談珠玉頰上淚水奔流,驚恐擔憂都快破胸而出,她想抹去淚水,想保持冷靜,隻有冷靜,才能思索出該怎麽救人。


    可是她就是忍不住淚水紛紛,越拭越多。


    直到衝進小書房裏,她氣喘籲籲,因寒冷和驚懼而瑟瑟發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爺拒婚?為什麽皇上要砍爺的頭?為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玉姑娘,」水月坡努力壓抑下慌亂不安,力圖鎮定道:「屬下都打聽過了,皇上明著是為了爺拒婚而雷霆震怒,其實個中緣由,最主要是因為爺的拒婚,等於拒絕了朝廷將來可任意‘挪借’鳳徽號所擁钜款的機會。」


    談珠玉如遭雷殛,小手要緊緊抓住桌角,才不致癱軟跌坐在地。


    民不與商爭,商不與官鬥。


    貪婪眼紅想染指鳳徽號的,竟是當今皇上?


    怎麽辦?那爺還有何生機可言?除非真的將鳳徽號拱手送給朝廷……不,鳳徽號是爺畢生的心血,如今交給她守護,無論如何,在他迴來之前,她都要代他保護好這一切!


    「玉姑娘,你暫且先別太擔心了,靜王向來與爺交好,方才王府管家來過了,說王爺已經努力在皇上麵前為爺求情,總算求得皇上稍稍迴心轉意,可是……」水月竣深吸了一口氣,雖是稍定了心神,卻也忍不住沮喪地低歎。


    「可是什麽?」她心急地追問,脯中靈光一閃,「皇上要什麽?」


    「皇上……」水月坡不禁咬牙忿忿道:「要鳳徽號捐出六百萬兩銀子做犒軍餉之用!」


    「六百萬兩銀子?!」她倒抽了一口氣。


    皇上好大的胃口!


    「玉姑娘,坦白說,咱們鳳徽號不是出不起這筆銀子,」水月坡真正頭痛的另有別事,「但是屬下素知爺的脾氣,若屈服於皇上淫威之下,當真動用這六百萬兩去‘贖’迴他,爺必定、必定——」


    她低聲喃喃:「他最是心高氣傲的,如何會接受這等屈辱?」


    水月坡苦澀長歎。


    談珠玉內心強烈掙紮著,半晌後,沉聲道:「給他!」


    「什麽?」水月坡一呆。


    「皇上既然獅子大開口要六百萬兩銀子,咱們就給他!」


    「真給?」水月坡遲疑。


    「當然給,怎麽不給?咱們還要敲鑼打鼓,運銀兩的船隊上頭張燈結彩,寫上‘為朝廷犒軍,鳳徽號敬獻’這幾個大字,一路由南北上,教全國百姓人人瞧見聞知……」她冷冷一笑,「那才叫風光,皇上若知道了,想來也不好意思‘不高興’吧?」


    水月坡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好!就這麽辦!」他重重點頭,「可是萬一爺知道——」


    「不必動用鳳徽號的銀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堅定不悔地道:「自談家挖來的大半商號地盤和貨銀,算算也有五百九十幾萬兩,我那兒的私房銀兩再添一些,便足夠了。」


    「太好了!」水月坡歡喜地一拍掌,又突然想起,「可是賺自談家的那近六百萬兩,玉姑娘不是原打算要補當初損失之用?如果全部都給了皇上,那該如何向爺交代?這、這太為難您了。」


    「顧不得那麽多了!」她果決地道:「爺那兒我自會擔待,就這麽辦吧!」


    「是。」水月坡躬身恭應。


    談珠玉心知肚明,交出了那六百萬兩銀子,她往後還得再費更多的心力和時間才能賺迴來,補足當初她害鳳徽號遭受的巨大損失,而且她被迫得暫時放過苟延殘喘的談家一馬。


    迴想這半年來的辛苦,本以為可以一舉三得,既能完成對他的承諾,還能借以迫得談家破產,她也能複仇成功。


    可就算隻剩下一步即能徹底擊垮談家,但是她將因此永遠失去他——


    就算大仇終於得報,她還剩下什麽?


    失去了他,她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談珠玉跌坐在地,雙手緊緊合十,拚命祈求上蒼,讓他平安無恙歸來。


    「我什麽都不求了,我隻要你能迴來……請你……一定要迴來!」她哽咽著,無比虔誠地懇求。


    皇城大內 天牢


    刮骨刺寒的冰冷凝結在石床裏,一個高大的影子盤腿坐在其上,閉目養神不發一語。


    靜王一身雪白織錦王袍,笑吟吟地望著天牢內的男子。


    「唉。」他緩緩收起笑容,無比真誠地歎了一口氣。「商大東家,商兄,你這又是何苦呢?」


    商岐鳳靜靜地盯著靜王,臉龐消瘦而陰鬱,卻絲毫不減懾人的霸氣。


    靜王被他冷冷的目光看得有一絲不自在,隻得又露齒一笑,試圖讓氣氛輕鬆些。


    「說到底,本王也有千百個不願意,誰教本王的頂頭上司便是咱們萬歲爺,萬歲爺都發話了,本王縱然有心扛起也無力擔待呀!」他一攤手,神情好不無奈。


    商岐鳳嘴角微微往上勾,終於開口:「皇上開金口,王爺設圈套,商某豈有不乖乖上當之理?」他嘲諷地笑了,「事已至此,夫複何言?」


    靜王有一刹那的尷尬,隨即坦然道:「商兄,功高震主,自古皆然,此番你又抵死不答應和皇家結親,如此一來,又如何教聖上不更加驚疑三分?」


    「商某一介凡夫俗子,何德何能配當公主下降以嫁?」他冷冷地道。


    「商東家又何必自謙?」


    商岐鳳不作聲,不願再多做解釋。


    「本王想,這並非商兄大膽違抗聖命的真正原因?」靜王盯著他。


    他麵無表情,黑眸深邃幽然不可測。


    「堅持抗旨不娶,顯然是府中早有所愛?」靜王一挑眉,笑得像隻老狐狸。


    商岐鳳臉色驟沉,眼底殺氣一閃而逝。


    明知他已身在囚籠之中,靜王還是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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