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淚眼朦朧地望著沈丘壑,有一瞬間的錯覺認為他跟自己還挺親的。


    可也就那麽一瞬間。


    她還沒說話,沈丘壑就接著說:“房子的事情你曉得了對吧?這件事不要告訴你妹妹。”


    沈遇垂著頭,幾不可察地輕嗤了一聲,心中的動容逐漸消解,眼淚好像也自然風幹了,情緒一下變得平靜而冷冽。


    看吧,這才是她熟悉的家庭狀態,但凡她會受益的事,總是得進行的偷偷摸摸,不能見光。


    就好像對她好是一件有違常理的事,和當初給她買房子一樣,還要沈丘壑找公司會計做賬挪款以防她後媽查賬知曉。


    沈遇眼中盡是戲謔地將沁濕的紙巾團成一團丟進紙簍,狀似不經意地問:“那萬一她要問了我怎麽說?”


    她跟沈攸然撕破臉的程度根本沒有交流這事的可能,但她就是想看看沈丘壑又能為了維穩他的小家庭編出多麽不著邊的借口。


    沈丘壑認真地斟酌了片刻:“問就說你不知道,如果她要再懷疑,你就說你聽我們說這個房子是要給阿姨的。”


    沈遇聽完去打量奶奶的反應,見她似乎也覺得沈丘壑這個說法理所當然,於是問:“這樣說她不信怎麽辦?”


    奶奶見沈遇看向自己,拍了拍她的腿說:“她不會不信的,她現在也有一套房子了。”


    沈遇心裏一沉,麵上卻露出那種輕鬆無害的笑,像滿不在乎似的的聊起這個話題:“哦,是嗎?在哪呀?”


    沈丘壑熟悉她這種臉上與心裏截然相反表現的路數,警惕地盯著她,語調嚴厲地說:“不重要,反正你妹妹問你就不要說就好了,省得她到時候鬧。”


    “哦。”沈遇淡淡的應了聲,漫不經心地別過頭去拿起手機不再說話。


    爺爺起來後他們外出吃了餐飯,沈遇一如既往的麵色清淡,寡言少語。他們看不出她的異常與不適,隻當這是她平日裏顯露出的常態。


    吃完飯後爺爺吃了藥明顯精神不濟,沈丘壑在飯桌上跟沈遇交代好過戶的日期,又囑咐了一遍房子的事讓她務必守口如瓶後,就開車送老人迴去了。


    沈遇沒有留在飯店裏等車到了再出去,而是一個人衣衫單薄地走到路邊等車,車到的時候她鼻頭都凍紅了,但她反而覺得這種冷意真實透頂,是她熟悉的感覺,比剛才來時的激烈情緒好上太多。


    至少毫不違和。


    晚上迴到家裏她躺在周瑾年腿上擺弄手機,心裏記掛起沈攸然房子的事,抱住周瑾年的胳膊搖晃兩下,出聲道:“幫我個忙。”


    周瑾年俯下身來,親了親她的額頭,濕軟的嘴唇靠在她的皮膚上震動:“什麽忙?”


    她順勢仰起頭用鼻尖觸碰他的嘴角:“幫我查查我爸和我妹妹現在在銀行有沒有房貸。”


    周瑾年挨著她的鼻尖磨蹭了一會兒,沒有多問:“那你把他們身份證號發我。”


    沈遇很喜歡他這一點,她沒有傾訴欲望的時候,他絕不刨根問底,特別在她的雷點家庭問題上,從不越雷池一步,分寸感這點他把握得極好,最大限度地照顧了她的情緒與個人隱私感。她笑著將手指插進他絲毫不亂的頭發中,感受細軟發絲與他身上味道所帶給她的鎮定效果,舒服地眯著眼應了一聲:“好。”


    第二天下班時,周瑾年在車上給出了迴複,與沈遇料想中差不多,他們兩人名下並沒有房屋貸款。


    沈遇搓了搓手指,眼神晦澀咬了咬唇部,悄聲感歎了一句:“全款買房啊。”


    雖然猜到了,但事實擺在眼前她依舊會感到不由自主的失落。


    靜默了片刻,沈遇再度開口問:“你房管局有人麽?”


    “有。”周瑾年滯了兩秒,悟出些什麽:“確定要查嗎?”


    沈遇歎了口氣,嗓音低沉:“查吧。”


    周瑾年打量了沈遇一會兒,也跟著歎了一口氣。他可以替沈遇解決許多外界的問題,唯獨摻合不了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家庭關係,他自己尚且滿頭包,更不要說替沈遇處理麻煩了。


    可當看到她每次麵對這些問題的方法幾乎與主動找虐無疑時,他又打從心裏不想放任。他看得出來,或許她自己都沒發現,她這種自虐形探究真相的背後無一不是因為仍舊抱有些許期待,希望結果並不如自己想象的悲觀。


    然而根據幾年來他對沈遇那個家尿性的推斷,沈遇的預料從沒出過錯。


    他傷神地揉了揉太陽穴,放下座椅靠背,把沈遇從另一邊攬到懷裏抱著,邊問她晚上想吃什麽,邊想著該如何讓自己的計劃進展得更快一些。


    假如給她一個家,讓她感受到切實的安定,像許多正常人一樣,有一個堅實而牢不可破的港灣,她便可以從這種困擾中徹底脫身,做一個明朗而不沉浸在與家庭矛盾中焦灼的人了吧。


    ……


    周瑾年自從不上班之後,每天中午都來陪沈遇吃飯,下班時也來接她,這種被人精心照料的日子過得讓沈遇有種還在上大學一般的恍惚,毫無負擔而充滿了幸福感。


    這天中午跟沈丘壑在房管局辦完過戶手續,沈遇急著迴車上,周瑾年已經在外麵等了她一個多小時了,於是當沈丘壑邀她吃飯時,她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沈丘壑聽見她斬釘截鐵的迴絕,眉頭擰緊,十分不悅:“你這麽忙麽?跟你爸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沈遇離去的腳步一頓,轉身看向沈丘壑,他眼中毫不掩飾的責備讓她無比反感:“爸你有什麽事可以在這裏說。”


    沈丘壑拿出火機點燃一根煙,嘬了一口,才不緊不慢地出聲:“攸然的事,我還是希望你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幫她再去聯係一下葉扶柳。”


    沈遇一動不動地打量著沈丘壑被煙霧所繚繞的麵孔,沉默了好一會兒,冷笑了一聲:“這件事我管不了。”


    “你怎麽管不了,你和那個葉扶柳不是很熟嗎?你想想攸然的前途,她在現在這個公司,資源太差了,以後的發展怎麽辦?偶像都是吃青春飯的,五年的合同還有四年才到期”


    “原本是很熟。”沈遇並不想繼續聽沈丘壑喋喋不休的教訓,她也掏出一根煙,麵色冷冽地打斷道:“後來你女兒把他從我身邊搶走之後不就不熟了嗎?而且她不是還有你嗎?你不是給她買了一套三千多萬的房子嗎?”


    “你怎麽還抓著這件事不放,都過去那麽久了。”沈丘壑的眼神像看怪物似的落在沈遇的身上,似乎在強自偽裝著自己的心虛,他的語調從高昂走向微弱:“爺爺奶奶的房子不是給你了嗎?你怎麽沒有一點感恩的心啊?像個討債鬼一樣。”


    積壓已久的怨氣讓沈遇臉上露出一種殘忍的,近乎於鋒利的諷刺,她眯眼凝視著沈丘壑:“過去那麽久了?嗬嗬!你好不好笑,這麽多年過去,你原諒天海叔叔了麽?你自己都做不到你來說我?”


    方天海是沈遇媽媽當年的出軌對象,說起來,跟沈丘壑還算是校友,都是光明中學畢業的,隻是當年兩人互相不認識,還是後來成家之後在校友會上才熟絡起來,可這一熟絡卻讓沈遇她媽——潘菡雪也跟他熟絡起來。


    這是沈丘壑多年以來備受打擊的一個心結,沒人敢去觸碰這個名字,但沈遇因為知道沈丘壑給沈攸然買的那套房後一直窩火,此刻再被沈丘壑勸她對沈攸然和葉扶柳的事大度,索性嘴裏也就不帶把門了,什麽名字都敢往外冒。


    說罷,她猶覺不夠似的,對沈丘壑陰沉如同被潑過墨的慍怒神色熟視無睹,自顧自地說:“我討債鬼?說起來這些年我從你那裏拿走多少,沈攸然又從你那裏拿走多少?她媽根本不工作,她也是個不學無術的,你出錢讓她上二十多萬一年的國際學校被退學,後來又幫她托關係買進上戲,爛泥都扶不上牆了還又買房買車的,生怕她受一點委屈,現在還要我幫她換公司,她討債我討債?”


    “沈遇!”沈丘壑額角的青筋一跳一跳地彰顯著他此刻的暴怒,但沈遇絲毫不為所動,像看笑話似的,挑著眼角晲他。


    沈遇燃起煙吸了一口,說話間煙霧從口中冒出來,噴薄在沈丘壑的臉上,近一步地觸探他憤怒滅頂的神經:“我說錯了嗎?你一年掙多少,給她全款買要驗資兩千萬的房子,嗬嗬,對了!你還有一個六歲的兒子,這樣下去你是不是要努力工作到七十歲”


    “啪!”沈丘壑再也忍不住了,扔掉手中的煙,狠狠地抽了沈遇一個大嘴巴。


    沈遇的頭被打偏了,她愣了一下,很快嚐到嘴角所泛出淡淡的鹹腥味。


    很快周圍有看熱鬧的人圍過來,小聲地看著父女倆指指點點。


    “這是在幹什麽啊!”


    “打人啊我的天!”


    “作孽噢!下手這麽重!”


    她分外淡定地抬起頭,往地上啐了一口,吐出染了血色的唾沫,無視周遭吵鬧的人聲,再度看向沈丘壑,神情中的冷冽更甚。


    沈丘壑此刻可謂怒極,已經感受不到這個場合地點做出這樣的舉動有多麽的不妥,也不覺得當眾扇一個二十七歲成人有多麽的過分,他的目光像能生吞活剝沈遇一樣在她臉上剜,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又跑去跟你那個要死的媽那裏聽了些什麽?跑到我麵前來說三道四!這些年都是誰養你的?你都忘了是嗎!才過完戶就翻臉不認人了。””我沒忘,你是我爸這一點我不敢忘,不過你覺得潘菡雪會跟我聊你?我跟她幾乎都不聯係,說到底我還是跟你更親的,不然我就是孤兒了對嗎?”說著眼角又勾起一點冰涼的笑意:“但沈攸然是你的女兒,不是我的,我沒有必要和理由去管她,我除了希望她以後一事無成,窮困潦倒以外,給不了她更好的祝福了。至於這個房子,我並不覺得我受之有愧,這是爺爺奶奶給我的,他們的孝我會盡。”沈遇又若無其事地抽一口煙,接著說:“還有,看在爺爺奶奶的麵子上,這是你最後一次可以隨意打我,再有下一次,我不是報警就是還手。你記住了,不要再為了沈攸然的事來跟我談條件,門都沒有!別說你是我爸,你是我祖宗都不可能!”


    一股腦發泄完,沈遇將指間的煙頭一扔,頭也不迴地轉身撥開人群就走。


    上車後,周瑾年一眼就看見她通紅的右側臉頰,驚訝地望著她:“怎麽迴事?”“被我爸抽了。”


    沈遇陳述的語氣平淡得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你都這麽大了他怎麽…”


    他怎麽敢?


    還是在公眾場合。


    周瑾年感到的驚訝逐漸轉變成驚怒。


    沈遇嗤笑一聲,滿不在乎地說:“看在這套房子的麵子上,他打了也就打了。”


    說完,又想到什麽,勾出一抹莫測的笑,轉而開起了玩笑:“要是一個巴掌能換一套房,他抽一百個我都受得了。”


    周瑾年長長地唿了一口氣,心裏一陣發酸,嘴唇磨動兩下,想說些什麽安慰她,然而欲言又止,良久隻憋出一句:“別開這種玩笑。”


    沈遇沒吭聲,她屏著唿吸望著車窗外晃動的樹影,心中的落寞像冬季早上的霧,又濃又厚。


    然而,同時她感受到一絲喜悅,這次她雖然難受,但絲毫不覺得委屈。


    似乎她從公司辭職,擁有自己的事業之後,沈丘壑對她的漠視與刺激再也不同以往那般輕而易舉的牽動她的心緒。


    此刻她雖然低沉,但仍舊平靜。


    待車子發動,離開房管局的門口後,她忽然扭頭對周瑾年說:“你把你之前說的基金經理介紹給我吧,我把這個房子拿去抵押貸款,這樣我就可以早點完成資產翻倍了。”


    周瑾年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僵,下意識看向後視鏡去探尋她的表情,卻隻看見她垂下的頭,改換左手握方向盤,右手繞過中控屏去牽她:“都是我不好,不然你就不需要為了這個房子受這種氣。”


    沈遇抬起頭透過後視鏡與他對視,聲線有些脆弱,然而說出的話語卻異常果決:“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跟你沒關係。“


    周瑾年摩挲著她寒涼的掌心,想了想還是將準備成了之後再告訴她的事,提前說了出來:“如果領養周遙遙的孩子就可以過我媽和我爺爺那一關你願意嗎?”


    陡然聽見這個消息,沈遇的唿吸短暫停止了幾秒,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反應了好半天才眨著眼錯愕地問:“周遙遙懷孕了?”


    “嗯。”周瑾年神色複雜地挑了挑眉,“我媽鬧完那次沒多久,她去成都找過一次文穆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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