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的眉頭深深蹙起,用力地想甩開周瑾年的手,卻隻是無濟於事的掙紮,他抓的很緊,根本不容她抽出來:“問你有必要嗎?騙子!”沈遇有點受夠了他每次一聊起感情就含情脈脈,一副對自己多麽掏心挖肺的樣子。


    “你沒問為什麽會覺得沒必要。”周瑾年勾起的嘴角轉為緊抿,一瞬不瞬地盯著她,帶著極強的壓迫感。


    沈遇胸腔裏聚起的怒氣瞬間被點燃,目欲眥裂地瞪著他:“那好,我問你,你剛跟我分手的時候是不是天天不著家,一天換一個女的?”


    “是。”周瑾年迴答的很快,但聲音很輕,像是在迴憶什麽,神情晦暗不明。


    那段時間的他身邊確實人來人往,絡繹不絕,每天醒來之後根本不記得身邊的人長什麽樣。反正隻要酒到位,身邊是誰都無所謂。當初他以何種方式墜入沈遇這淌愛河,就以同種方式墜入墮落的深淵。 那些東西支撐著他上班時人模狗樣地西裝筆挺,神采奕奕地完成上麵交代下來的一切。吸引他下班後遊蕩在燈紅酒綠的各處,迴味著短暫而張狂的刺激。


    那種快速脫離現實的感覺讓他深深沉溺,幾乎難以自拔。


    直到有一天薑霧銜跟江一在周遙遙麵前說漏了嘴。周遙遙威脅他,說如果再這麽下去就告訴周也,他才似有所悟般意識到自己簡直瘋了,慢慢地跟那種脫軌的生活戒斷。


    現在想想那段光怪陸離的日子,簡直像是陡然抽離出來的荒謬人生,身體中滋生出的另一種人格,根本難以迴憶。


    沈遇聽完後,眼底很快滲出憤怒的水光,她啞著嗓子道:“是就行了,還有什麽好說的。”


    什麽等她,什麽為了她在國外多待了七年,到頭來都是放屁。


    周瑾年沒有注意到她馬上要哭的表情,腦子裏思考的全是該不該告訴她那段時間的事,她聽了之後會不會產生抵觸情緒。


    所以,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才遲疑地說:“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在夜店,不僅如此,我每天都會碰香港石,你一月份走的那天,我還貼了一張郵票。”


    沈遇聞言,眼眶中的淚水慢慢幹涸,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的震驚:“什麽?”她此刻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這壓根超出了她的想象。 “嗯。”周瑾年點點頭,沒有看她,目光沒有焦距地不知道落在被子上的何處,垂著頭的身影似乎有些不堪重負:“那段時間就過的特別一言難盡吧。”


    沈遇開始感到有些無措,她試探著問道:“為什麽?”


    “因為覺得自己沒用。”周瑾年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


    兩人後來細細碎碎地聊了很久,好像心裏最後的一層枷鎖被打開,各自袒露了潮濕陰暗角落裏不為人知的脆弱秘密。甚至沈遇還去客廳裏把薑霧銜走前沒有喝完的大半瓶酒拿進臥室,一人一口地就著過去的事,喝了個底朝天。


    兩人最後聊到眼皮都支棱不起來,還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


    以至於沈遇第二天早上沒有被鬧鍾鬧醒,而是被司機不斷打來的電話吵醒的。


    她接通電話的那刻才想起來,昨天晚飯結束時,貝秋讓自己八點半去找她,一起看視頻麵試。


    “誰?”周瑾年沒有睜眼,皺了皺眉頭問。“司機。”沈遇掛斷電話,還賴在枕頭上,半點沒有要起身的意思:“貝秋約了我八點半去看麵試。”“還去嗎?”周瑾年摟過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摩挲,嗅著她身上沒有散盡的酒味。“有點不想去。”沈遇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頭昏腦漲,實在不知道怎麽去看別人麵試的視頻。“那我幫你跟貝秋說?”周瑾年睜開眼,垂下頭看她。


    沈遇有點不好意思,想了一會兒後發出一聲細若蚊蠅的嗯。


    她每次放別人鴿子,犯尷尬症不想自己開口時,周瑾年就變成了她的麻煩解決大師,替她出麵應付各種大家暴躁的怒火。雖然身語意周遭的人各個心裏門清究竟是怎麽迴事,但誰都不得不給周瑾年麵子。


    周瑾年幫她掖好被子後,起身摸出手機,給貝秋編輯了一條三行的微信發過去。


    貝秋此時已經在衛生間裏開始洗臉,準備等著沈遇過來一起看早上的視頻麵試,當見到周瑾年發來的微信後,她以一種可以震碎天花板的聲音罵了一句髒話。


    雖然這在以前沈遇跟周瑾年在一起的時候,是一種常規操作,但時隔多年之後再次體會到這種有氣無處撒的滋味,還是讓貝秋麵目扭曲,氣的滿臉通紅。


    沈遇在被子裏窩了一會兒,想起司機還在樓下等著,於是撩開被子,指使周瑾年說:“司機還在樓下。”言下之意就是趕緊也把他給迴了。周瑾年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她,將手機撂迴床頭櫃後,躺迴床上:“我知道,我已經讓他迴去了。”沈遇聽完後主動地湊到他懷裏,將臉埋進他胸口蹭了蹭:“那就好。”


    沈遇此刻心裏有點甜的冒泡,漿糊一樣的腦子裏想的都是周瑾年昨晚對她說的話。


    “在跟你戀愛之前,我從來不期待跟誰戀愛,其實是誰都無所謂。兩個人在一起各取所需就好,不行的話,就一拍兩散。可慢慢地,跟你在一起之後發現戀愛是有那麽多感情上的互相給予,那麽多不期而遇的瞬間,根本不是一場等價的交換。我才發現或許人是需要愛情的,需要被愛情點亮,不然人生注定是幽暗無光的。”


    “我在跟你在一起之前一直認為,快樂與快感無異。差不多就是幾秒鍾的事情,一晃而過,抓不住的。一件事情做成,想要的東西獲得,欲望得到滿足,那就是快樂了。可當我跟你在一起才意識到,其實快樂沒有那麽複雜,是很簡單的,跟心意相通的人在一起就能讓人快樂。”


    周瑾年看著懷裏閉著眼睛仍舊勾著嘴角的沈遇,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還睡嗎?” 沈遇睜開眼,有些驚訝地看向他:“你要起了?” 周瑾年搖搖頭,伸手將她扣向自己,側頭埋進了她的頸窩。


    周瑾年感受到沈遇癡癡地看著他,久久不出聲,笑著拍了拍她的背。


    沈遇身上漂浮著股淡淡的,熟悉的,著迷的,帶著體溫的幽幽香氣。黑醋栗的香味,混合著若有若無的玫瑰尾韻,從來他家第一天開始,她身上就恢複了這個味道。除了味道以外,她頭發的長短,身上的衣著風格都變了,全都變迴了他喜歡的樣子。再沒有齊腿根的裙子,也沒有低的不能看的短褲,平日裏的穿著甚至會根據他衣帽間裏的衣服去搭配。


    他想有人說細節打敗愛情,可他卻覺得細節成就愛情。


    兩人相處之間就是細細碎碎拚湊而成的。


    一個人是否愛你,大是大非真的難以說清,但生活處處的遷就卻是平凡點滴中出彩的心思。不言不語地按照他的喜好塑造出一個她,簡直讓他在劫難逃。


    其實他沒有注意到,他們在釋放愛時,其實本質是一樣的。


    周瑾年在沈遇的認知中一直是一個極度要強的人,不願意將自己的軟弱展示給旁人,甚至是她也鮮少能從他身上找到脆弱的痕跡。他總將自己包裹的很嚴實,似乎天大的事,總能遊刃有餘地解決,好像就沒有什麽事會將他壓垮。


    可他卻因為分手,變成了那個她完全想象不到的樣子。


    想到這裏,沈遇心中的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她圈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其實如果當年我不鬧脾氣鬧那麽久,或許你就不用走那麽一段荒謬的人生。”沈遇的語氣帶著一種濃重的自責。


    沈遇昨晚並沒有提及她當年心軟的事,幾度話到嘴邊,卻又吞咽了下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細說當年的陰差陽錯。


    周瑾年有些驚訝地看向她:“你那時候是鬧脾氣?”


    沈遇猶豫了兩秒,支支吾吾開口:”不是,隻是你後來天天來找我,我有點心軟,想著如果你再來找我十天,我就不生氣了。”“被我感動嗎?”周瑾年看著沈遇笑起來,一雙勾人的桃花眼裏熠熠生輝:“被我感動沒有必要,同情我也沒有意義。小遇,其實後來我覺得那時候分手挺好的。” 感受到手下的身軀僵了僵,他頓了下,撫了撫她的背後,才繼續道:“與其那個時候繼續一段看不到希望的感情,及時收手才是明智的,那個時候我們都太年輕了,光憑熱情走不到頭的。周遙遙和文穆晨的結果就說明一切。”


    沈遇困惑地眨了眨眼,她發現就她對周瑾年的了解,似乎在近段時間看來出現了些偏差,以前她總能精準地猜到他行為背後的意圖,可這件事讓她覺得她有些屢發屢不重的意思:“為什麽?可是如果我們不分手你也不需要頹廢成那樣啊。”


    周瑾年抿著唇,思忖了一會兒,用一種很嚴肅的口吻問:“你真要聽?”沈遇點點頭。 周瑾年撩起一縷沈遇的頭發繞在指尖,邊打著圈玩,邊娓娓道來:“我那段時間之所以會變成那個樣子很大程度上因為我不知道我要什麽,說白了其實就是我對你在我心裏的定位和家庭在我心裏的定位不清晰。我不清楚你是不是無可取代的,也不清楚家庭是不是可以割舍的,所以矛盾促使我衍生出了另外一種人格。”


    “天馬行空的念頭在腦海中滋生, 比如我是不是重新開始一段關係就可以從你的影響中走出來,是不是不跟家裏聯係就能脫離他們的控製這些想法我也一一付諸實踐了。但事實上,在實踐之後我才認清你對我的重要性和家庭的難以擺脫性。”


    沈遇不知道她此刻臉上的表情是什麽樣的,但大約是呆滯的。這些話在她的心裏翻起驚濤駭浪,過於赤裸的真實,抽絲剝繭地呈現在她麵前時,還是需要咀嚼一番,才能下肚。周瑾年歪著頭注視她的反應,發現她臉上沒有難過,沒有驚訝,隻有一種類似茅塞頓開的表情,懸著的心慢慢擱下,等著她說話。


    約莫過了五分鍾,沈遇才像迴了魂似的,一把攬過他的脖子,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我的寶,你是真牛逼啊,orthopraxis被你用在研究感情上,wtf!”


    她對他說的話完全認同,如果當時兩個人繼續在一起,一定會走向一個死局,沒有絕處逢生的可能,若非自己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用經驗明白“下一個不會更好”之前,是絕對沒有辦法在一段有阻力的感情中戰勝困難的。


    周瑾年見她一臉激動,勾起嘴角帶點得意地笑了笑,嘴裏隨意地接著話:“我倒沒往那方麵想。”沈遇默默地垂下頭:“但你用了這麽多年才想明白我的重要性會不會太久了?嗯?”周瑾年貼著她說:“我想清楚了,你不就找了白觀嗎?何況那時候我還是沒能力。” “這麽說怪我了?”


    周瑾年的眼色暗了暗,翻身將她壓住,含著她的唇不清不楚地說了句:“怪我。”


    不知 過了多久,周瑾年突然眼神灼灼地望著沈遇問:“你為什麽不在意我之前做的事了?”


    “你心裏有我,我有什麽好在意的,誰又比誰幹淨呢?”


    她不也是有過白觀,葉扶柳,等等等等......這一票子人嘛,大家不過都是在人海中尋找答案的迷途旅人,隻不過尋找的方式不同罷了。即使是殊途,但同歸就好。


    周瑾年聽完笑了,笑得星河璀璨,笑得愛意橫生。沈遇的話像是他多年來苦苦等待的一劑良藥,喝下之後,藥到病除,再沒有憂悸難受。


    是了,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會比她更懂他了。


    懂他,所以從來不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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