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迴家,安若進電梯時習慣性的按了自己住的樓層鍵。蕭辰恩瞥了一眼,悠悠地問:“不去我那?”


    “不去。”


    “什麽意思?”


    安若想了想,實話實說:“我已經習慣一個人睡了,跟你在一起,有點失眠。”


    “失眠?為什麽?”蕭辰恩不明所以。


    “不知道。”安若垂眼,又怎麽會不知道呢,貪戀他的溫度,迷戀他的懷抱,沉醉於他的容顏,舍不得閉眼。


    “多睡睡不就習慣了!”蕭辰恩扯起玩味地漣漪。


    “周末吧,周末約。”安若對他俏皮地笑了笑,“周內要上班,失眠了精神不好。”


    “其實你不必按時去上班,晚點也行。”


    “不可以,後麵你必須繼續給我派工作,否則我不幹了。”


    叮的一聲,電梯門緩緩開啟,安若從他手裏接過裝裙子的袋子:“晚安。”


    腳步剛跨出去,肩上被人攬住。


    安若扭頭:“你不是還要迴去遛五月嗎?”


    “先遛你。”蕭辰恩攬著她往前走。


    “都遛一天了,還不夠?”安若嘟囔道。


    蕭辰恩聽了這話,腳步頓住,眼底升起一絲冷意:“安若,你現在是不是很討厭我?”


    “沒有。”


    “看著我說話。”蕭辰恩語氣低沉,心有荊棘。她在刻意地跟他保持距離,他感受到了。看似融洽的關係,其實隻是靠一根脆弱的線牽扯著。他又何嚐不是呢,每靠近她一步,糾結就深一層。


    “你想多了,我怎麽會討厭你呢。”安若盯著他的眼睛,愛你都來不及,又怎麽會討厭你!


    蕭辰恩看了她一會,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口:“晚安。”


    安若看他要走,又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我陪你去遛五月吧!”


    “你剛在車上不是說困嗎,迴去洗澡了早點睡。”蕭辰恩迴身走到電梯口按了上行鍵。如果她不夠愛了,對於他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


    這些天,他也沒睡好過。不是失眠,就是被噩夢驚醒。那天晚上的場景總是會在不經意間爬進他的腦海,他想要置之不理,尤其跟安若在一起的時候,他集中全身精力,隻讓她占滿腦子。然而,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忘了你爸爸是怎麽死的嗎?”


    忘記過,但是又想起來了。


    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夜晚,他被車子急速轉向的動靜驚醒。還沒清醒過來,一道身影猛地護了過來,那是他爸爸。緊接著,是車子飛出去的失重感,再之後,便是繼續下降,最終迎來的是刺耳的撞擊聲和腦袋的轟鳴。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是無盡的黑夜,聽到的是風雨雷鳴。臉上濕噠噠的,渾身冰涼,占據在眼眶裏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緩緩偏頭,看到司機將他爸爸從車裏拖了出來。在這之前,他看到司機在車子衝出去時打開車門跳了出去,所以他沒事,所以他們有救了。


    然而,司機並不是來救他爸的,是來取他性命的。


    雨水啪嗒啪嗒,砸的眼睛生疼。蕭辰恩虛弱地闔上眼皮,過了半晌,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便看到了那樣的一幕。


    司機正偏頭看在別處,手卻捂在他爸爸的口鼻上。大雨滂沱,視線模糊,但蕭辰恩清楚地看到他的爸爸在地上掙紮,動作幅度很輕,卻是用盡了全力。


    大雨磅礴,黑夜如魔鬼,麵目猙獰,張牙舞爪。


    蕭辰恩想要喊叫,嘴巴張了張,卻出不了聲。眼見著他爸爸抬起的手無力地垂下,眼見著他沒了任何動靜,眼見著司機的手從他的口鼻上離開。


    一道閃電照亮整個夜空,披著人皮的鬼臉驚悚醒目。蕭辰恩快要怒吼出聲時,天雷霹靂,猶在耳旁。劇烈的衝擊之後,他陷入了昏迷之中。


    再次醒來時,他躺在醫院裏,那一天的事,再也記不起,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除了他爸爸去世的事實。


    又是怎麽想起的呢?就是那次去安若家,他看到了牆上的照片。照片裏的男人似曾相識,卻怎麽也想不起來。直到他接到了徐義爸爸徐克鬆的電話,得知當年的司機的姓名叫雲建平時,腦子裏突然茅塞頓開。


    他對安若說國外有緊急工作要處理,並不是。他直接飛去了瑞士,找到了之前治療他的醫生。用情景再現,還原現場,模擬出當時的所有環境人物因素。


    最終,他在科學技術的刺激與醫生的心理幹擾下,終於迴想起來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恢複記憶的那一刻,肝腸寸斷。


    一命抵一命,雲建平的死,讓他的恨意有所緩解。但縈繞在腦子裏的畫麵卻總是揮散不去。


    所以,他不能怪安若在跟他保持距離。自己內心的糾結與猶豫不也是在製造兩人之間的隔閡嗎?


    玩吧,玩完再散,蕭辰恩時常這樣想,這將是一個彼此內耗的過程,終有醒悟的一天,隻是時間問題。


    ==


    周四上午,安若剛在手機上買好晚上迴平洲的火車票後,正要丟到一邊,手機屏幕上突然跳到了來電界麵。


    她看了一眼,見是安子勝,立即按了接聽。


    “妹妹,我的親妹妹。”聽筒那邊的聲音激動萬分,慷慨激昂。安若蹙了蹙眉,立刻想到了什麽,隨即問:“這麽高興,難道是找到你姑姑了?”


    “找到了,安若,我是你親哥。”


    “啊?”安若一頭霧水。


    “快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和爺爺在菜市場看到了你媽媽,你媽媽就是我的姑姑。”


    “什麽?”安若激動地從椅子裏站起來。


    坐對麵的蕭辰恩抬起眼眸,驚詫地看過來。


    “地址,快把地址發我,你也趕緊迴來。”


    ......


    安若剛把手機從耳邊拿開,蕭辰恩迫不及待地問:“怎麽了?安子勝打來的?”


    安若愣怔了三秒,對上蕭辰恩的眼睛:“安子勝說,我的媽媽就是他姑姑。”


    蕭辰恩眉頭倏然蹙起,這消息來得過於震驚。


    “安子勝現在在哪?”


    “平洲。”安若說著話開始收拾東西,“我要迴去一趟。”


    “我送你。”蕭辰恩拿起手機打給阿東,邊從椅子裏站起來。那邊很快接聽,他立即吩咐,“去平洲,馬上。”


    ==


    秋雨綿綿,蕭瑟無邊,車窗外一片朦朧。


    安若給家裏人打了好幾通電話都是無人接聽的狀態,雲珊大概在忙,她媽媽......在家,但是不願意接聽她的電話,大概正在悲傷憂思中。


    父母很少提及過去的事,好像過去的不愉快是一塊沉重的大石頭,如若不搬開,就沒辦法前行。搬開之後,大路通暢,心胸豁然。然而,迴過頭來再看,石頭赫然醒目,終究是忘不了的傷。


    安若不清楚細節,隻知道那時的爸爸是窮小子,媽媽是富家千金,她媽為了跟她爸在一起,選擇離家出走,與家裏人斷了關係。兩人離開樂城,去了爸爸老家思源,幾經輾轉,最終定居在平洲。


    蕭辰恩曾經無意中提起過安子勝的家事,他說,安子勝的爺爺每年都會迴樂城待個一兩周,找他失散多年的女兒。那個時候,安若根本就沒往自家媽媽頭上想過,首先名字就不對,其次,還從來沒聽說過媽媽的娘家人在美國。


    車子快行駛到家門口時,安若透過前窗玻璃看到安子勝和安爺爺拿著傘站立在雨中。如果沒猜錯的話,她們在這已經站了兩個小時左右了。


    再朝店鋪看去,大門緊閉,水果店今天沒有營業。


    蕭辰恩先一步下車,撐開雨傘。安若心急,下車的時候,腳沒踩穩,差點從車上滑下來。好在蕭辰恩心急手快,一把將她抓住:“別慌,慢點。”


    他緊緊地摟住她,走到爺倆麵前。


    “安爺爺,哥。”安若剛叫完人,老爺子慌忙抓起她的手,眉目緊蹙,皺紋橫生如溝壑,他顫著聲說,“安若,我是外公,我是你的外公。”淚水在他眼眶裏集結,悲情感傷。


    安若叫不出來,無論眼前的人是誰,她的立場必定是站在她媽媽那邊的。


    “我先去看看我媽媽在不在家。”安若從老爺子的手裏逃離,有些不自在。


    “在的。”安子勝在她肩上拍了拍,“你先上樓看看,我們在這等著。”


    老爺子來平洲的這段時間,每天早上都會去逛菜市場,期盼著能在買菜的人群中尋到記憶中的熟悉麵孔。老天不負有心人,就在這天早上,他看到了來菜市場買菜的安欣。起初老爺子也隻是瞥了她一眼,四十八歲的安欣沒能在他腦海裏與二十歲的安佳妮重合,他沒認出她。


    然而,一旁的安子勝卻看著安欣愣怔幾秒。默了片刻後,他好像想起了什麽,隨即上前問:“阿姨,您是安若的媽媽嗎?”


    正在菜攤上給老板付錢安欣迴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嘴角忽漾:“安醫生?”


    安子勝曾經在醫院裏見到過安欣,那會他迴國沒多久,也剛和安若認識,有印象。而安欣不隻見他一次,年前他來祭拜安若爸爸時,她見過他,但沒說上話。


    “我是,阿姨好。”安子勝這個社交達人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在平洲菜市場找到了熟人。


    就在安欣疑惑安子勝為何出現在這時,她注意到了站在一邊的老人。四目相對,安欣呆了半晌,就在她的目光從驚詫轉而走向冷漠時,老爺子頃刻間清醒。


    二十八年不見,她變了太多,但是眉宇之間的神情,不就是和他同出一轍的模樣嗎?


    “佳妮?”他試探似地叫她。


    安欣當沒聽見的,轉身就走,菜也不要了。


    “佳妮!”這會老爺子徹底確定了,她就是他尋找多年的女兒。


    然而,安欣走得快,晃眼就沒了人影。安子勝這才給安若打電話,找她要他們家的住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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