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兒的麵色十分平靜,語氣也很平穩。


    可白商枝能真切地感受到這平靜之下的悲慟,那是一種被歲月洗刷過,表麵上光滑如舊,內裏早已千瘡百孔的麻木不仁。


    “吳榮仕看中了當今聖上,便將自己唯一的嫡女嫁給了他,我作為陪嫁一同入了王府。”


    “後來便是奪嫡,險象環生,皇上為了籠絡兵權,與宮家搭線,娶了宮家嫡女宮淑妤為側妃。”


    “我眼見長姐成了皇後,吳榮仕也因輔佐新帝炙手可熱。我母親在府中獨木難支,被他們暗害。”


    憐兒闔上雙眼,手執茶盞的指尖青白交加。


    “我本想親手為母親報仇,但吳榮仕養虎為患,被皇上新提拔起來的勢力抓住了把柄,上了斷頭台。”


    憐兒譏諷笑了笑:“真是造化弄人,我原以為就這麽守著嫡姐,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


    “可當我嫡姐生下孩子後,一切都變了。”


    “朝中流言四起,說當朝皇後有牝雞司晨之嫌,要皇上去母留子,方能讓容家永世安寧,江山長存。”


    “我嫡姐擔心容衍受到暗害,便對皇上自請廢後,想要保容衍平安喜樂。”憐兒臉上的譏諷笑意更深了些,“我嫡姐是天真過了頭,皇上一言兩語便哄得她以為得了真心。”


    她的眼中驀然顯出幾分血色的恨意:“她至死都不肯相信那茶中是皇上下的毒,可我看得清清楚楚。”


    白商枝心中無端生出幾分悲涼來。


    她很早便猜到當年懿昭皇後的死與當今聖上有關,卻不曾想他竟是親手殺了她的人。


    容衍…


    她瞳孔微縮,他是否早就知道當年他母後的死並非意外…


    “長姐早就想將我送出宮外,可惜我不肯,她便將我托付給岑嬤嬤。她走後,岑嬤嬤看著我與她越來越相似的容貌,便托人將我送進了浣衣局。”


    上一世,她不明不白地死在浣衣局中,外麵的暴風驟雨皆與她無關,隻能含恨而終。


    而這一世…


    她抬眸,看向上首沉靜自持的太子妃。


    “娘娘是聰明人,未到二十的年紀便能如此籌謀算計,將我送到皇上身邊。”


    憐兒輕抬皓腕,一隻成色極好的和田白玉鐲躍然眼前。


    白商枝無奈笑了笑:“若說是我籌謀,不如說是存於您算計中的一環罷了。”


    憐兒的目光驀然變得柔和起來:“若論起輩分,容衍是我的外甥,你也是我的外甥媳婦。我貿然前來,同你說這些,也是想著我時日不多了。”


    白商枝赫然起身,似有些不可置信:“您…這是?”


    憐兒苦笑點點頭:“既然你猜到了,我便也不再多言。我姐姐的冤屈,多年無人洗刷。容衍弱冠之年,也在朝中為姐姐報仇雪恨,殺了不少官員。”


    她話頭一頓,目光淩厲:“不過這始作俑者,還逍遙快活…”


    白商枝心頭震蕩,怪不得她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難言的氣勢,原來竟是破釜沉舟的決心,包裹在沉靜的外貌之下,隱隱露出了鋒芒。


    她上前兩步,直直與憐兒對視:“你…”


    憐兒伸出手,輕撫她額角旁的一縷青絲:“商枝,你長得真好看。”


    “可惜,紅顏總是薄命。你與容衍,才子佳人,本該是幸福一生的。”


    白商枝動了動嘴唇,可終究說不出話來。


    憐兒笑了笑:“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女子在這世上原本就是難做的,你可萬萬不能為了飄渺的愛情而獻出自己,步上我嫡姐的後塵。”


    白商枝隻覺得喉嚨發澀,月牙彎眉緊緊蹙起。


    憐兒望了望窗欞外的天色,“時辰不早了,我不便在你這裏久留,皇帝多疑,身邊侍女皆是他的耳目。我隻與你交代最後一句話,宮家蠢蠢欲動,不日飛鸞宮便會傳出儷貴妃懷孕的消息,你萬事要籌謀起來,最好是借口迴娘家避一避風頭,找一處白家鮮有人知的莊子,平安度過這一劫。”


    白商枝嘴唇微微張大:“您是如何知曉…”


    憐兒笑了笑,她是活了兩世的人,怎麽會不知曉。


    這一世雖說有些事情變了,但宮家的野心從始至終沒有熄滅。


    “我走了,你和容衍萬事多加小心。”


    白商枝卻突然道:“您等一下!”


    憐兒略帶疑惑地迴頭看她,隻見她匆匆進了裏間,再度出來時手中拿了個祥雲紋狀的錦盒。


    白商枝神色凝重,將錦盒放置她手中:“這是我精心配置的,裏麵備好了應對各種病症的藥物,其中有一顆迴魂轉心丹可續人心脈,危急之時服下可保人一命。還有一味鶴頂紅…”


    憐兒微怔地看著手中的錦盒,心頭微暖:“好,我會好好收著的。”


    她輕輕鬆開撫過白商枝肩頭的手,轉身緩緩離去,消失在雕花檀木門的光影處。


    白芷進來,眼見白商枝靜靜立在正廳中,神色恍惚。


    她走近兩步,微驚道:“娘娘!您怎麽哭了?!”


    白商枝微微搖頭,錦帕輕拭眼角:“她是個苦命人。”


    白芷不解,迴頭看了一眼廡廊:“您是說儀選侍嗎?”


    白商枝身為白家嫡女,自白家顯盛那日她便知,自己不得不走上算計籌謀的路。


    她不是惱怒自己的算計全然被別人看在眼中,而是那種同為女子的惺惺相惜,她對憐兒在這世上所受到的每一分苦難都感同身受。


    她甘願在浣衣局受盡折辱數十年,苦苦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親手為自己的嫡親姐姐報仇…


    “你去拿筆墨來我,我要親手寫一封家書迴去。”


    她赫然抬眼,眸中清明。


    中秋已過,十一月初的日子,蓮韻池的荷花殘敗,荷葉凋零,香氣散盡,被丹桂氣息蓋過了風頭,深秋的西風吹來了萬頃綠波的愁思。


    飛鸞宮的庭院中,宮女們執帚灑掃,不少太監搭著木梯,加固著金絲網,金絲上纏繞的金銀鈴鐺隨著動作晃動,發出叮當作響的清脆聲。


    太監們小心動作,生怕一個不慎,弄壞了金絲網下精心栽植的天女木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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