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憐兒雙手交疊端坐著,她環顧四周,柳溪閣的裝潢令人驚歎。


    上首鳳椅旁兩盆瑞香花,極為名貴。側邊博古架上放置白釉瓷瓶與祖母綠的翡翠鴛鴦,珠簾更是用和田玉與天然瑪瑙珠子交替製成,地上絨毯是兔絨和狐絨的材質,樣式是纏枝蓮。


    在吳家還未衰敗之時,她也曾在姐姐的閨閣中得見過。


    倏爾珠簾挑開,叮當作響,一名絕色女子逶迤而來。


    她起身,盈盈一拜:“見過太子妃娘娘,今日冒昧前來,還請娘娘不要介懷。”


    白商枝見她儀態端方,談吐不凡,心下疑惑。


    不過短短時日,她周身的氣度便再看不出從前的卑微影子。


    當真是皇帝寵愛有加,所以她脫胎換骨了?


    白商枝鬆開白芷的手,轉頭道:“你下去吧。”


    白芷看了一眼笑意晏晏的儀選侍,又看了一眼白商枝,躊躇不決:“娘娘,隻留您一個人在這裏…”


    白商枝淡淡笑道:“無事,你到廡廊下守著便是。”


    白芷隻好躬身退下。


    “我與儀選侍素不相識,為何要來柳溪閣?”


    白商枝開門見山道。


    她在上首的鳳椅入座,嘴角微微上揚,但她隱隱表現出的威壓,讓人心中不自覺生出臣服之意。


    “娘娘是聰明人,我與聰明人說話便不繞彎子了。”


    憐兒緩緩坐下,抬起木幾上的瓷盞。


    她說得越多,白商枝愈發暗暗心驚,她對憐兒這個人不甚了解,偶爾從菱樺的口中得知,她在浣衣局任人欺淩,忍氣吞聲。


    難不成在帝王之愛的滋潤下,她的野心也大了起來,想讓她助她一臂之力?


    白商枝心中百轉千迴,麵上依舊不動聲色。


    “浣衣局的姑姑菱樺對我甚是照顧,我生病之時她也從不加苛責。我義母岑嬤嬤愛護我,也飽受儷貴妃的折磨,因我性命垂危,所以才倒戈與您。”


    她紅唇輕啟,徐徐說來。


    白商枝搭著鳳椅扶手的指尖微微發白,她的算計竟然全被人看穿了?


    憐兒見她麵色似有緊繃,倏爾笑道:“娘娘不必心驚,我這般全數說來,也不是來與娘娘對壘。我一介小小宮女,不過因著長得像逝去的懿昭皇後才得皇上垂憐。”


    此話一出,白商枝的神色微變。


    她竟然知道了?!


    “憐兒姑娘明察秋毫,本宮甘拜下風。”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做戲了。


    隻是她沒想到,憐兒一個在浣衣局飽受折辱的宮女,竟然能有如此膽識和智慧。


    憐兒聽罷,卻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過是比別人活得更久一些罷了。”


    白商枝覺得這話有些怪異,卻沒有細想,以為她是傷感之語。


    “其實我不叫憐兒,我原本應該姓吳。”


    憐兒平靜道。


    吳?懿昭皇後的母家?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白商枝腦海中升起:“你和懿昭皇後…?”


    憐兒闔眼頷首,語氣帶著幾分灰寂:“娘娘一定很好奇,我明明是吳家的女兒,為何卻淪落到去做浣衣宮女。”


    “懿昭皇後是我的嫡長姐,名喚吳辛夷。”


    她腦海中浮現出那些年在閨中與長姐共度的時光。


    “其實我也不該姓吳,因為我不是吳家親生的女兒。我是母親和旁人私通所生。”


    她淡淡一語,卻道出當年的驚天秘聞。


    白商枝微驚,當年的吳家鼎盛非凡,懿昭皇後的父親吳榮佐是赫赫有名的殿閣大學士,當年是年少有為的科舉榜眼。


    吳家輔佐新帝登基後,家世日漸昌盛,朝中近三分之一的官員皆是吳家的黨羽。


    吳榮佐的妻子晁黛也是遠近聞名的才女,祖上也是出過狀元的書香世家,在吳榮佐還未科舉之前就已經定下婚約。


    後來一放榜,眾多世家上門提親,晁家驚喜之餘又提心吊膽,害怕姑爺轉了心意,想要毀了婚約。


    好在他是個重承諾的,依著婚約迎娶了晁家嫡女。


    可婚後的日子卻讓晁黛苦不堪言。


    因早年宮寒,所以她生下嫡女吳辛夷後便傷了身子,調養了許久也未能再度懷孕。


    此時吳榮佐的房中已有數十名通房丫鬟,良妾四人。


    吳榮佐步步高升,在朝中頗為得意。這讓更多的世家眼饞,想將自家的女兒許配於他,甚至不惜做個妾室。


    晁黛被後院的鶯鶯燕燕蹉跎歲月,漸漸人老珠黃,每每與自家夫君相見,總是鬧得不歡而散。


    她也護不住自己的女兒,被吳榮佐當作了一枚棋子嫁給了五皇子容殷。


    “我母親性子軟,出身清流世家,從來不知曉那些醃臢的後院手段,所以每每都被那些姨娘陷害。偶有一兩次被她察覺,想要懲罰,卻被那吳榮佐給嗬斥迴來,說她身為主母心胸狹隘。”


    憐兒攥著錦帕的手愈發青白。


    “我母親有一日獨行,不慎被一名姨娘推入湖中,大喊救命之時,府中竟無一人願意施以援手。”


    “那姨娘頗為得寵,又是朝中重臣的庶女,眼看著就能將我母親取而代之。”


    她深深舒了一口氣:“還好一名府中侍衛經過,施以援手,這才救了我母親。”


    白商枝安靜聽著,仿佛身臨其境,心如刀絞。


    “我母親心灰意冷,大病了一場。吳榮佐本就有嫌棄之意,更巴不得她早日逝世,他好娶家世更高的世家女子作續弦。因此我母親門前稀落,隻有她的陪嫁侍女侍奉在側。”


    “那侍衛偶爾來送東西,還時時寬慰我母親,一來二去,他們日久生情,暗生情愫。”


    憐兒拿著瓷蓋輕輕刮擦著茶麵,語氣淡然。


    “我母親突然發覺自己的月信推遲了一月有餘,很是害怕。但她不敢叫郎中為她相看,生怕走漏風聲。於是待她身孕四個月時,便借口身子不適,要迴家休養。”


    “於是便生下了我。”


    木幾上的茶盞已然冷了,再不見絲絲白霧。


    “我三歲之時被帶迴了吳家,母親將我安排在辛夷姐姐的身邊做了侍女。”


    她說到這裏,停頓了良久。


    白商枝心有不忍,輕聲道:“不必強求自己去迴憶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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