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下,衛亦舒顧不上把馬束好,手腳並用的就往上爬。


    山路難行,她們穿得又厚,如意緊緊扶著她,生怕她滾了下去。


    不到兩刻鍾,衛亦舒就覺得渾身沒了力氣。


    站在那裏看著山上的廟看了許久。


    山穀中風聲冷冽,一片荒蕪,就連那座廟也是老舊破損的。


    她緩過來神思,撿了根樹枝撐著往上走。


    如意急得恨不得把她拉迴去,卻在她肅然冷漠的雙眸中歇了心思。


    衛亦舒不知爬了多久,才勉強到了半山腰。


    “女郎?”


    衛亦舒伸手將覆麵的小毯子拿下來扔給了如意,悶頭往前走。


    如意在她身旁,用力的托舉著她的胳膊,無奈力氣太小,在她力竭要撲在地上之前,一雙手扶住了她。


    衛亦舒鼻尖嗅到了絲絲縷縷的檀香,她喘著氣抬頭,恰入一雙古井般幽深淡漠的雙眸中。


    衛朝安將她扶起來,然後看向如意,“裏麵有竹椅,你去拿來。”


    如意見到他,連忙收迴手跪地行禮,聽得這一句,說了聲就起身往廟裏去。


    衛亦舒慢慢平複著唿吸,雙手緊緊的抓住他的手,“為什麽?”


    這樣沒頭沒尾的一句,衛朝安卻像是沒聽到一般。


    等到如意將竹椅叫人搬來了,就這樣放在了山門前,衛朝安半扶半拉,將她挪到了竹椅上。


    等她的臉色緩過來了,衛朝安才轉過頭看向等著的如意。


    “下去。”


    他的聲音生冷,仿佛是山穀中迴蕩不絕的風。


    衛亦舒靜靜看著他,一刹那竟覺得他其實並不是什麽溫和的人。


    如意不敢遲疑,連忙跑到山門前候著,山門前的平坡尚且寬敞,距離也算夠。


    等她走了,衛朝安方才坐在一旁的石頭上。


    他的頭發比上次來的時候更白了些,許是大病一場,臉色不算好看,有些蠟黃,手指幹瘦,以至於剛剛被攙扶過的地方隱隱有些疼。


    身上的僧袍破舊,毛邊下還有深深淺淺的補丁。


    衛亦舒不忍再細看。


    “因為我要死了。”


    衛亦舒一時以為自己幻聽了,半晌,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


    她看著他平靜的神情,默然不語。


    衛朝安看著她的臉色,片刻後才轉過頭,繼續看著空蕩蕩的山穀。


    “我要死了,所以我要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


    衛亦舒想到衛斯渺迴到家裏,在她麵前的狼狽模樣和眸光中毫不掩飾的歡喜,啞聲道“你知不知道衛斯渺一心想要把衛家撐起來?你知不知道……他很敬重仰慕你?”


    她刻意的不對衛斯渺提起關於衛朝安的一切,也在知道真相之後,將他的痕跡慢慢的抹掉。


    可是衛斯渺啊,他比誰都來得倔強固執。


    認準了,就一頭栽進去。


    他怕是在袁清素那裏打聽到了許多關於衛朝安的事,也間接的去查了許多往事,所以從江全府迴來後,就越發的用功,努力的在外結交。


    衛朝安儼然成了他的目標和方向。


    “我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衛家卷進去是會死的。”


    衛朝安靜靜望著前方,“這是衛家的命。”


    他似是覺得不夠,轉過頭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已經提醒過你了,也為你鋪了路。”


    衛亦舒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為什麽?”


    “我將火器的製作方法最後一版送去了東宮,衛亦舒,我要死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


    他困在這個時代將近五十年,無論他是怎樣的困頓迷茫,得意失意,甚至算得上孤寂一生。


    可在人生的最後時刻,他不再想糾結於那些浮華短暫,絢爛旖旎的夢境。


    火器,衛亦舒腦中轟然炸開了一般。


    “可是唐時已經出現了火器的雛形,你做這個,根本沒有意義……”


    是啊,唐時出現了火器的雛形,可這裏是雲朝。


    如果他真的能夠迴去,他大可以留下痕跡,用自己的痕跡印證這個時代存在的證明。


    似是看出來她在想什麽,衛朝安否了,“我所給的,不是雛形,而是竭盡全力找到這個時代裏能找到的材料,一個隻會出現在南宋後期的火器。”


    衛亦舒隻覺得冷。


    “就為了證明這個時代是真的嗎?如果它本身不是真的呢?”


    如果,她告訴他,他經曆的一切,不過是一本書裏的角色需要呢。


    “如果這個時代本身就是虛假的,那麽我所做的一切,構不成任何實質性改變。”


    “我認為我切實存在,我能感受自己的思維與感知,如果我非我,那麽一切非一切,我做不做,對一切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衛亦舒,既然一切都是虛妄的,那你我曾經眷顧的地方,又怎麽證明是真的呢?”


    衛朝安說完,手中的珠串便斷了,佛珠一粒一粒扔到了山穀下。


    “如果那裏是真的,這裏為什麽不能是真的?隻要我留下了痕跡,一切都會推翻的。”


    如果改變了曆史,那麽他就不會來到這裏,火器也不會存在於這個稱不上完整的唐朝的時代,如果曆史可以被改變,那麽,他的出現就是真的。


    “無論我有沒有活著迴去,我們所學過的曆史都將是承載著我們的痕跡,十年,百年,總有人會將一切真相破解出來。”


    衛亦舒覺得眼前的衛朝安已經有些瘋魔了。


    不,他也許早就瘋了。


    “可如果這裏的一切隻是一本書呢?一本虛構的,不存在的書呢?”


    衛朝安麵色依舊淡漠,“那麽就證明,我們來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一個與現代並不平行又有著千絲萬縷的時空。”


    “而我們,就如同硬幣的兩麵,現代的衛亦舒是你,現在的衛亦舒也是你,我是衛朝安,現代的衛朝安,也是衛朝安。你看過書,除去朝代的名稱,其他的,又有什麽分別呢?”


    衛亦舒腦中如同一團一團的亂麻在不停的拉扯。


    理性告訴她,衛朝安的話是他對於一切的猜測。


    可是心理上卻一步一步的往他所說的陷阱中跳。


    假如這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真正的,存在於另一個時空中本就存在的朝代雲朝中呢。


    “如果你不認可我的話,那麽你就要承認,這裏的一切都隻是故事,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像是遊戲機裏的虛擬數據,他們的生死,不過是一串數據的消失,你我又可憐他們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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