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亦舒伸手捏住他手中最後一顆佛珠,“因為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你曾經可憐過,因此自我懷疑陷入茫然的人命。”


    衛朝安嘴角勾起一抹笑,怪異又虛假,“所以我要親手證明結果。”


    一個根本沒有火器出現痕跡的地方,卻有了成熟的極具殺傷力的火器,這是與邏輯相悖的最有力的證明。


    “可是火器出來了,對準的,又是誰呢?你坑殺過他們,現在你又拿了這樣東西出來,坑殺的依舊是他們。”


    衛朝安看向她的雙眸,“要想在曆史的長河中留下痕跡,一定會有人犧牲,何況這樣一個時代,它還有存在的意義嗎?無論有沒有這樣東西,他們依舊是貴族,是皇帝取暖的柴火,你學過曆史的,你該明白的。”


    衛亦舒許久沒有說話,在衛朝安咳嗽的時候,才道“我不明白,我隻知道,他們是鮮活的人命,而不是虛擬的數據,更不是你妄圖打破規則的想要加速朝代更迭的工具,衛朝安,你曾經也會痛苦自己殺了人……”


    可他現在不隻是想要衛家當證明路上的踏腳石,還想讓整個雲朝成為他的證據鏈。


    此刻天已經有些昏暗了,如意凍得手腳都沒了知覺,遠遠看著正在談話的兩人,又不敢上前去驚擾。


    衛亦舒閉上眼,靠在竹椅上,“我明白了。”


    她想來要個結果,可是這個結果要到了,她根本無可奈何。


    衛朝安看著山穀中被吹得如同鬼魅般打顫的枝丫,低聲道“總有一日你會明白,這個時代,這個世道沾滿了罪孽,你終將會沉淪其中, 眼睜睜看著一切奔流向前又無力阻止,你會比我更想讓這個時代結束。”


    衛亦舒沒有說話,山穀中的風愈發的大了,如同鋼針般刺骨。


    她有些受不住,睜開眼想要離開。


    卻被他問住了“我還沒有問過你,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不出意外,這會是第一個問她的人,也會是最後一個。


    “我穿書了,這裏的一切,隻是我讀到的一本小說,原本,我已經病死了。”


    衛朝安點點頭,沒有任何詫異與意外,連她以為的會有的被顛覆一切的惶恐都沒有。


    平靜的可怕。


    “我依舊堅持我的認知,是被湮沒的一截曆史,還是平行的時空,與我而言,哪一樣都很有意義,哪怕我永遠沒有機會知道,但我相信,隻要留下來痕跡,總有人會注意到的。”


    至於她是否堅信這一切是不是一本所謂的小說,與他並沒有幹係。


    小說世界若是真的存在,何嚐不是時空的另一個代名詞。


    “如果你堅信一切都是故事,那麽你要想的,不再是我會做什麽,而是結局,故事最終的結局。”


    衛朝安說完這些,便起身離開。


    泛白的僧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在寂靜空曠的山穀中,仿佛幽靈一般。


    衛亦舒沒有說話,而是看著底下的幽深發黑的山出神。


    如意站在門口,見他來,垂下頭跪地行禮,等到他離開後,才走上前,將手中的毛毯將她的脖子的臉緊緊捂住。


    “女郎,咱們下山吧,再不走,天要黑了。”


    山路難行,最怕的是碰上什麽野獸。


    如意心裏擔心,可衛亦舒隻能苦笑,“我走不動了。”


    渾身上下,一點力氣都沒有裏,軟得如同棉花一般,別說走下去,連拿筷子的力氣都沒有。


    如意迴頭看了看小廟,咬咬牙,“那我迴去叫馬車來接,再叫個力氣大的婆子把您背下去。”


    廟中過夜是不行的,衛斯渺那樣健壯的男人都受不住,她病得這樣厲害,更是受不了了。


    兩人正想著,下麵忽然傳來石頭滾動的聲音。


    如意下意識擋在她麵前,往下看去,是一抹熟悉的身影,由遠及近,才看見那天青色的衣袍,連輕裘沒有穿,腰間的組佩全然沒有了節步的作用,主人腳步匆匆,它也跟著撞擊跳動。


    “長姊。”


    衛亦舒看見他,憮然笑了笑。


    衛斯越原本有許多責怪的話,到了她麵前,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隻快步到她跟前,彎下腰,示意她上來。


    如意見了他,方才覺得有了主心骨。


    連忙扶著她要過去,被衛亦舒攔住了,“你才上來,陪我再歇一歇。”


    衛斯越無奈,隻得坐在她身旁。


    她穿得厚實,被裹得緊緊的,窩在竹椅上,仿佛成了精的一團毛茸茸的白狐狸。


    他伸手替她擦去鬢角的灰塵,歎息道“即便要來,也該同我說。”


    “我說了,你肯定不會讓我來的。”


    衛斯越將手爐塞到她手中,“以後我不會攔你做什麽。”


    衛亦舒見他唿吸均勻,沒有絲毫費力的模樣,低頭嗯了一聲,“走吧。”


    如意忙將她脖子上的小毯子扯鬆了些,免得靠在背上喘不過氣。


    衛亦舒不隻是上去艱難,手也沒力氣,還是如意將她托舉著好一會才讓她穩穩靠在他的肩背上。


    天色漸漸暗了,不能再多停留。


    衛斯越腳下動作也跟著快了。


    走到半山腰的時候,衛亦舒忽然道“斯越,為什麽你不問問我來這裏做什麽?”


    “你什麽時候想說了,自然會告訴我。”


    衛亦舒蘧然紅了眼眶。


    她說不了了。


    衛朝安現在的一切行為,都仿佛在給她一種征兆,一種預示。


    她將來會不會有一日,也會變得像他的模樣,孤苦一生周身空無一人的迷失於這個陌生的時代。


    衛朝安的結局,是否就是她的結局。


    她閉上眼,努力調節著自己的唿吸,不讓他察覺到。


    “母親臨終前有些話要我轉交給父親,所以就來了。”


    衛斯越嗯了一聲。


    她稍稍動了動,完全趴在了他的背上。


    “斯越,你什麽時候迴來的。”


    她布置了那麽多要買的東西,他怎麽能這麽快就過來。


    “我一直跟著你們。”


    衛亦舒悶悶的不做聲。


    “我一點都沒發覺。”


    “我循著你們的痕跡過來的,沒發現也很正常。”


    眼前的鬱悶暫時將她心中的茫然失落壓了下去。


    “斯越,好像你在的時候,我總是安心些的。”


    就好像原本踏在空中鋼絲上,他一出來,就好像給了她前行的目標和方向。


    那是一種腳下再難走,也總有會走完到達終點的安心感。


    “我知道,我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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