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斯渺沒有將人發賣,而是叫府裏上下管事的人過來觀刑。


    等二十幾個管事女婢到齊了,衛斯渺才招了招手,隨即四個奴婢被押了過來,跪在了地上。


    四人俱是滿麵淚痕,麵露驚恐,隻是手腳被縛,口舌被堵,無法發聲罷了。


    衛斯渺跪在在堂前,悠然煎著茶水。


    “府中規矩一百二十條,其中言明,賭博者,酗酒者,鞭刑三十,我阿姊尚在病中,你們不僅不知為主憂思,反而嬉戲娛樂,多加二十鞭。”


    觀刑的二十幾個管事被拉到了最前麵,卻是閉眼都不敢,發著抖看著四人被脫去了衣物,赤著背跪趴在地上。


    “令!”


    一聲喝下,四根鞭子齊齊落下。


    院中無一人開口,隻有鞭子抽打的聲音。


    隨著嗚咽與低低的哀嚎聲漸漸小了,這場刑才算結束。


    侍書上前查看了一番,“死了一個。”


    衛斯渺慢慢起身,“送去埋了,其餘三個,拖迴屋內,若是活下來,便剪了舌頭發賣出去。”


    侍書叫人一一辦了。


    衛斯渺才看向底下低著頭的人。


    “我阿姊待你們寬厚,你們本該心存感激,卻是卑賤至此,妄想借著這份仁厚之心放肆。”


    “奴婢們不敢!”


    衛斯渺本就是訓教他們而來,“知道就好。”


    “主子好,你們才好。”


    眼見差不多了,衛斯渺才轉身離開。


    侍書留在原地,笑得溫和,“迴去好好教教底下的人,下有冒犯者,連坐。”


    沈玉珠步入廳堂時,衛亦舒已經等在了那裏。


    撥開青玉珠簾,沈玉珠正坐在她對麵,廳堂內一改之前的素白,換上了緋紅色幔帳,各處花幾上放著十數盆各色牡丹,三彩香爐內正燃著香,恰與她的姝色相得益彰。


    沈玉珠見她不欲開口,便柔聲道“前幾日我去藥閣中拿藥,才知道衛女郎病了,正巧我那裏還有些上好的茯苓,石斛,便給衛女郎帶了些。”


    衛亦舒下意識就要拒絕“我與沈女郎相識不過數日,不敢收這樣貴重的東西,沈女郎不也是在病中嗎?哪裏有病人給病人送藥的道理。”


    沈玉珠聞言,毫無意外,素淨的麵容上多了幾分失落,“衛女郎,我今日過來,並不隻是為了送藥,其實也是想請衛女郎去見見我家阿兄。”


    衛亦舒沒有說話,而是端起了茶盞,輕輕抿著,也不言語,隻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沈玉珠見她沒有絲毫感興趣的意思,扯出了一抹強笑,“我知道今日冒昧來訪,多有不是,隻是我沒有辦法,哪怕是求了你一封手信叫他寬慰幾分也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與沈大郎幾麵之緣,連相熟都談不上,寬慰兩個字委實不當,況且……男女有別,沈女郎是為難我。”


    沈玉珠袖中的手握得極緊,“我向你告罪,上次我對你出言不遜,是我的錯,隻求你,問他兩句話也好。”


    衛亦舒一開始就驚豔於她清冷如月的氣質,現在她眼中含淚,低頭請求,說不心軟是不可能的。


    可也隻是心軟而已。


    “沈女郎,我對你阿兄,沒有半點男女情誼,他病了,你若是尋藥問醫,我家裏有的,都可以送你,隻是實在不該將他的病,托在我身上。”


    沈玉珠抬眸看向她,許久才開口,“你就當是相識一場,問上一兩句話,也不行嗎?”


    衛亦舒沒有說話,席麵上有羊湯,現下已經冷得差不多的,看著有些膩。


    席麵再好,若是人不對,也是沒胃口的。


    “請沈女郎替我帶一句話,請他務必保重,八月解試,我們還想與他一同赴金秋宴。”


    沈女郎抬起頭,看向她的眼眸中有了十分的神采。


    “衛女郎,我一定會轉告阿兄的。”


    衛亦舒想著他到底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便叫小紅拿了佛珠來。


    “沈大郎終究是救過我們,這是家廟中送來的長生果菩提佛珠手串,斯渺和斯越都有了,這一串就請沈女郎代為轉交,送給沈大郎吧。”


    沈玉珠幾乎沒有等小紅過來,就起身匆匆說了聲多謝。


    小紅將珠串捧到她麵前,被沈玉珠用帕子包好放在了袖中。


    “多謝你,衛女郎。”


    “沈女郎,不論沈大郎如何,於我到底是沒有什麽幹係。”


    他就算是救過他們,她也讓斯渺備厚禮登門道謝了,種種結算下來,算得上是兩不相欠。


    沈玉珠憮然歎氣,“我知道了,我會勸阿兄的。”


    兩個人又勉強說了兩句話,沈玉珠就告辭了。


    禮單已經送到了,藥材不收是不成的。


    衛亦舒隻好讓人把藥收好,等著找個機會再還迴去。


    小紅等人走了,才走到她跟前,歎氣道“女郎心裏一點也不喜歡那沈大郎嗎?”


    宛南七子,沈素潔排在第一。


    女郎竟一點也不動心的嗎?


    衛亦舒往後院去。


    行走間,衣裙上的鳥仿佛要活過來。


    “我自己能夠活得很自在,為什麽非得喜歡他。”


    沈玉珠得了東西就往迴趕,一路小跑著到了沈素潔的院子裏。


    等她進來,就看見了素白中衣的男子站在窗前,神色懨懨,似有倦色,眼睫微低,將整張麵容都染上了幾分柔弱可憐。


    “阿兄。”


    她放下心,走到他麵前,將袖中的帕子捧到他麵前。


    她習慣了仰望著他,此刻也是這樣,將自己一截兒白皙的脖頸露在他眼前。


    隻需要他輕輕一掐,這根脖子就能扭斷。


    沈素潔見了她手中的手串,沒有動。


    沈玉珠指尖顫了顫,眸中神采黯淡下來。


    “我去見了她,她說讓你保重身體,還說,想與你一同赴金秋宴。”


    沈素潔這才抬眼看著她。


    然後手指勾起了珠串,放在掌中把玩著。


    “這珠串也是她特意送給你的,是長生菩提串,她想你長生,無病無災。”


    沈素潔麵色柔和下來,將珠串戴在了腕上。


    “辛苦你了。”


    幾個字而已,被他說出來幾分繾綣纏綿的意味。


    他在安撫她,獎勵她。


    沈玉珠一麵清醒著,一麵沉淪著。


    “阿兄什麽時候好的?”


    前日她來見他的時候,他昏睡中還在呢喃著阿姊。


    沈家有一個夭折的嫡女,比沈素潔要大些,所有人都以為他想的人是她,還以為是受了驚,特意找人來做法事。


    隻有她知道,他念的是衛阿姊。


    沈素潔手中依舊拿著那塊玉,從玉佩出現,就成了他掌中愛物,從不見放下。


    他怡然坐到了竹榻上,風姿華韻,叫人見之生喜,望而生畏,“昨日。”


    大概是心情很不錯,他還給她倒了杯茶。


    沈玉珠望著那杯茶,想起了今日在廳堂中的所見。


    “她不用白瓷了。”


    沈素潔難得把目光往她臉上多放了一點時間,“嗯?”


    沈玉珠自虐般,如同一個合格的妹妹一樣笑著和他說起另一個人。


    “她不用白瓷了,喜用青瓷,我已經把藥送過去了,藥閣說,衛家定了用四瓶玉容膏……”


    沈素潔從一開始的疑惑,到後來的趣味盎然,他靜靜看著她故作自然的說著這些話,好似找到了極大的樂趣。


    就像看見自己腳下的一直乖巧的鳥雀忽然想往外麵飛。


    沈玉珠的念頭一生,剩餘的話沒有再繼續往下說。


    “怎麽不說了?”


    沈素潔倚著身子,一隻手撐著頭,烏黑的發就這樣披散下來,仿佛水妖一般勾著她。


    沈玉珠移開眼,垂眸道“阿兄不是知道嗎?”


    偷偷遣人去調查她的一切。


    她何必自作沒趣說這些。


    沈素潔伸手勾住她一綹發絲,卻沒有半分旖旎曖昧。


    “你現在這樣就很好。”


    就這麽乖乖的,不要去做一些自以為是的蠢事。


    討好他,是她活下來的代價。


    他們之間原本就是平等交易,她非要自討苦頭,生了荒謬可笑的念頭,就不能怨他掐住了她的脖頸,踩住了她的尊嚴。


    沈玉珠來之前如何高興,現在就有多麽狼狽。


    她將自己的麵容整理好,踏出房門,又是清冷淡薄的沈女郎。


    沈素潔毫不在意旁人的來去。


    他隻是摩挲著珠串,用力的攥緊了。


    他們該是相配的,該是有羈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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