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況下,在這種關頭最該做的事情並不是自證,而是言辭犀利的反擊,而不是執著於解釋。


    但此刻對於宴傾而言不同。


    她要在這場感情博弈裏占據上風,牢牢握緊自己飄零的性命,而不是交在他人手中,往後日日過的提心吊膽。


    宴傾笑得越發燦爛,心念叫出係統。


    “免傷符怎麽用。”


    【我直接給你貼上之後就死不了了喔,會融入你的身體裏,受傷和恢複過程中都不會感覺到疼痛,內傷可以直接免除。】


    【外傷看著有些突兀,有真實血跡、傷痕,不好直接抹去傷口,所以不會致命,會以加速痊愈的方式抵消。】


    “買了。”她幹脆果斷。


    【好嘞。】


    感覺後背被係統輕輕一拍,有什麽東西悄悄融入了身體裏。


    那股溫熱力道散開的時候,宴傾嫣然一笑,又往前走近,聲調蠱惑。


    “大人既然懷疑妾,妾便向大人自證清白。”


    “但妾是個孤兒,沒有什麽身外之物可以拿出來用以發誓,隻有一樣東西最珍貴。”


    裴憬心中忽然有個不好的預感,這幾日以來,她從未這般明媚的對自己笑過。


    唇紅齒白,明眸善睞,雪白肌膚殘存淡淡水珠。


    心底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不如就原諒她吧,以後日日將她留在身邊,就永遠不會出這樣的事情了。


    看著這張臉,裴憬的心慢慢在鬆動,嚐試著說服自己。


    她又往前,裴憬下意識便想伸手將她擁入懷中。


    卻隻見宴傾在關鍵的時候偏頗了方向,身影錯開時,她往下一跪,撞到了裴憬手肘。


    他一愣,伸出去的一雙手停在半空,一聲“嗤”聲後,從指尖到手掌開始發抖。


    眼眶一酸,裴憬唇色發白,僵著脖子側眸,視線往下,看到了正偏著脖子撞在劍刃上的宴傾。


    劍刃沒入肌膚似乎足足有半個指節,鮮血決堤一般流下,沿著她的頸肩蔓延到後背。


    濕潤的水漬暈開血跡,轉眼間後背已經豔紅一片。


    裴憬看不到宴傾的臉,她刻意偏頭,隻留給他一個頭頂。


    濕了水的頭發一寸寸散下,宴傾強撐著移開脖子,口中湧出一口老血,厭惡的看了一眼劉彥,倒向了另外一側。


    裴憬,以死哄你入局,看你如何解。


    他身上已經背著這麽多條人命,多一條也不算什麽,可在他隱疾一事上,宴傾到底是個特殊的存在。


    一個人生命中唯一的特殊,如果鮮血淋漓躺在他懷中,又將作何反應呢。


    裴憬跪下的時候隻來得及接住她的身體,兩滴淚恰好砸在傷口上。


    他抬手死死按下、捂住,雙眸赤紅的嘶吼出聲。


    “叫大夫來!叫大夫!快啊!”


    親兵立馬衝了出去,姍姍來遲的林青看清裏麵的血腥場景,被嚇得癱倒在地。


    血還在不斷從指縫中冒出來,裴憬手足無措,這一幕的血腥和無力,仿佛讓他迴到了二十年前裴家被抄家滅族的那一夜。


    看著裴憬滴落的淚持續砸入頸窩,宴傾終於露出個真心的笑,勝券在握,隨他瘋狂,閉眼睡去。


    裴憬形如瘋魔,徹底破音。


    “大夫啊!快一點!”


    劉彥另外撐著他坐了起來,顧不得手臂上的疼痛,徒手拔掉了劍,跌跌撞撞跑過去扯起林青。


    “大夫太遠,快去行宮東南角,那裏有太醫署!快去叫太醫來救宴傾!”


    林青爬起來就跑過去,出了門就滾落宮殿台階,摔了個狗吃屎。


    他腳底打滑的爬起,趕緊跑去。


    劉彥迴頭一看那邊場景,脊背發軟的跪了下去,已經顧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


    宴傾一向是個軟性子,怯懦膽小,剛剛被自己誣陷,她應該會否認求饒才對。


    短短幾月不見,到底是何緣故讓她如此瘋狂,被質疑之時竟然以死證明……


    孫管家聽著動靜過來,看清那邊場景之後,差點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大人從年少到如今,多少年才等到一個可心的人,怎麽自戕了?


    那血和梅花一個色,紅的灼目。


    也和二十年前裴家那場血洗一般無二。


    ——


    大夏曆高宗六十八年,冬。


    萬山載雪,霧凇沆碭,銀裝素裹,湖心小亭靜寂一片。


    裴憬蹲在一片花圃裏,正堆著雪人,玩的不亦樂乎。


    周遭的雪壓著花枝,堆的老高,府上年輕的管家孫叔找了半天,這才發現少爺就在視線範圍內。


    他失笑,小心踏進去。


    “少爺,冰雪天地還是迴去吧。”


    裴憬嘿嘿一笑,調皮的搖頭。


    “我就不,最討厭念書了,我才不喜歡,阿憬以後是要像二叔叔一樣當大將軍的人!”


    孫叔無奈,縱著他繼續玩,迴去也換了件白袍披風來,和雪渾然一體。


    院中驟然暴起一聲怒喝,有一人朗聲道。


    “裴家殿前失儀,陛下下旨,即刻起包圍裴府上下,裴氏族人滿門抄斬!動手!”


    四下刀戈聲起,年幼的裴憬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麽意思,隻是被孫叔捂著嘴,藏在一棵雪鬆上落下的雪中。


    任由那冰冷的雪覆蓋了笑臉,露出的眼睛看著滿天鵝毛似的大雪飛舞,越來越詭異的慘叫聲中,裴憬想去扒開他的手。


    孫叔垂眸,熱淚滾滾而下,凍僵的軀體緊緊護著他,黯然安慰。


    “小少爺,莫要緊張,我們和家主、夫人玩個捉迷藏好不好?”


    裴憬點點頭,安靜的待著。


    四下裏遍布尖叫,拖拽、砍殺、切骨、布料的撕扯聲……


    過了很久,裴憬睜開眼睛,撫去臉上堆積的雪,扒下了捂在嘴上的手,往遠處看去。


    母親的頭就在不遠處,她瞪大了眼睛,軀幹早已不知分離在何處。


    父親呢?父親好像在那邊人堆裏,都是些斷肢,恐怕也拚不起來了。


    全府上下,現在就剩下他們兩個活口了。


    孫叔嗡動著嘴,無力伸出僵硬的手,裴憬有所感應般迴頭拉了他一把,如同一隻木偶般開口。


    “孫叔,我要報仇。”


    裴憬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何時意識到,這並不是捉迷藏,而是一場巨大的災禍。


    突如其來,又塌天而至,毀了他原本應該平安順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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