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慕義其實對餘臨溪的父母親並不熟悉,即使說他跟餘臨溪們是同一個人,但到底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所能知道的,是餘臨溪的父母親是好人,僅此而已。


    林慕義點點頭:“我大概能知道是誰害得他們,但是……”


    “但是你的並沒有多大的感觸,是嗎?”


    林慕義再次點頭:“我雖然看到一些東西,但那些情感我沒有擁有,所以你要是問我想不想報仇,我可能會迴答可報可不報吧。”


    “那你想擁有那些感情嗎?”


    林慕義輕笑著:“不想,人就是因為有感情所以總是活得很累,縱觀古今,哪個能人不是無情的,甚至不要說以前,就說現在。”


    林慕義盯著上玄仙尊笑:“眼前的你不也是無情的嗎?就是因為無情,你們才能為仙呀。”


    “我光是想我現在有的情就夠累的了,要是還讓我擁有以前的,我怕是要煩死了。”


    林慕義神情漠然,猜測著:“你問我這些又跟我說些莫名的,是不是想讓我為我的……為餘臨溪的父母報仇?”


    “那也是你的父母了。”上玄說,“我確實有讓你為他們報仇的想法,但是我現在想告訴你的並不隻有這些,或者說,我另有目的。”


    “你到底要說什麽?”


    上玄從手中變出一麵鏡子懸與兩人中間,林慕義從那華而不實的鏡子裏看到了自己,平平無奇的自己。


    “你到底要幹什麽?”林慕義不慌不忙,極為冷靜平淡,“這鏡子是幹什麽用的?照妖鏡?”


    上玄笑笑說:“哪來的妖呢?如果說把我徒兒的魂勾走的你是妖的話,那倒確實了。”


    林慕義聽得有些不耐煩了,他不想跟人說話每一句都要繞到甜甜身上,搞得像是被長輩拚命催婚一般,他都要有逆反心理了。


    “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直言不諱不行嗎?不要再扯甜甜了。”


    上玄道:“怎麽可能不扯到他呢?雖然我跟你說我們不談天燭,但酉禾他不同呀,他是我的徒弟,我得為他的以後考慮呀。”


    “這話你已經說過了,你到底要幹什麽?”


    上玄緩緩道:“他救了你,你知道的是吧。”


    林慕義像狗血劇裏被家婆刁難的媳婦:你知道我兒子為了你犧牲了多少嗎?


    這時幹巴巴迴答“知道”顯得沒良心,傻愣愣迴答“不知道”顯得薄情,他有些心虛:“嗯……”


    “他的心給了你,為你固魂續命,你知道的是吧。”


    林慕義更加心虛:“嗯……”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麽一定要用他的心來給你固魂續命呢?”


    因為他喜歡我,所以肯用自己的……林慕義沒有迴答這句話,而是說:“這事……這事跟你要告知我的事有關係嗎?”


    “當然。”上玄肯定著,又繼續說,“你知道你原來的身體很弱,是吧。”


    “你指哪一個?”


    “兩個。”


    “那確實,我知道……”


    “你的兩個身體體質是一樣的,虧得一樣,不然餘臨溪的靈魂跑到你的世界裏時就已經消失了,不可能與你的融合……與其說是巧合,不如說是命中注定,你們兩個都是命不該絕的,隻是這延續的方法倒要累死酉禾了。”


    林慕義突然“哼”笑了一聲:“你在為你的徒弟抱不平?所以來審判我來了嗎?”


    “當然不是,他心甘情願,我哪有資格抱不平呢,我隻是想告訴你……”上玄像上課講到重點的教師,音量升高,一字一板,“人命這種東西有其生滅規律,若是試圖更改則引發一係列的禍亂,那句話怎麽說來著?閻王讓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你,餘臨溪,你們兩個其實都該死的,你明白嗎?”


    誰都不樂意聽旁的說自己該死的,這話自嘲可以,他嘲就會觸發林慕義還嘴迴懟的“按鈕”了:


    “你前一句說我們命不該絕,這下一句怎麽就說我們該死了?哪怕你是神仙也不能滿口胡謅呀。”


    上玄道:“不是滿口胡謅,我說你們命不該絕是指有人幫你們改了天命,所以你們命不該絕,而我說你們都該死是指要是沒人幫你們該命,你們早就死了,不然也不會引出後麵的災禍來。”


    “等等等,”林慕義更加無語,“什麽叫做引出後麵的災禍?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活過來反而還禍害了?”


    上玄搖搖頭:“沒人天生是禍害,隻是逆天改命後引出了一係列危害了,那時才會被人稱為禍害。”


    他慢慢解釋:“想當初餘臨溪這孩子本是生不下來的,他的命太輕了,輕到不能從母體出生,可是葉舒他們逆天改命,強行讓那孩子誕生,又用了許多方法保住其魂魄……再到後來他真的死了,魂魄跑到你的世界去了,可好巧不巧,你‘邀請’了他,你與他如此相合以至於能融為一體……”


    “故事需要邏輯,生活卻不需要……你們成為了一個人,完完全全的一個人,有關他的記憶你並未擁有,或許這是他對你的保護吧,他也知道,這樣隻會讓你更痛苦,你們誰也不想讓彼此更痛苦了,你不願意獲得那些情感,他也同樣不願意你記起那些情感,既然如此我也不強行讓你迴想了。”


    “再後來,酉禾救了你,你在這裏的身體被強行救治,但其實內的骨肉早已衰敗,你的心早已停止跳動,你的腦也早已死亡,隻有赤璋心還在吸取著寄主體外那被人強行留下的些許血肉罷了,即使酉禾讓你的魂魄來到這,迴到你自己的身體,也無濟於事,一個‘破漏的容器’又怎麽能裝得滿水呢?酉禾的心對你的身體而言隻是填補上‘破漏’罷了,一旦他的心拿了迴去,你必死無疑。”


    林慕義聽得一愣一愣的,許久才反應過來疑惑問道:“甜甜說他把心借給我,是不是……他早就知道我會死?離開了他的心就會死,是嗎?”


    上玄搖搖頭:“我跟你說了,我的法力不如他,不過知道的比他多罷了,這就是我所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了,他並不知道你的身體是這樣,七境全書隻會告訴他救人的方法,但具體的細節到你本身自然是告訴不了的,酉禾他並不知道你的身體早是油盡燈枯,你的命不過苟延殘喘……你不要怪我說的難聽,但這就是事實,酉禾說把心借給你確實是借給你,他直來直去,沒有多餘的心思,隻是經常改變主意,瞧瞧,現在他就是改變主意了,他不想把心借給你了,他要把心完全交給你,因為他喜歡你,他根本不去多想什麽,以為你迴了來就是萬事大吉,他很少會做長遠考慮,除了為了你……因為你他會去想以後,他會去想怎麽去布置他那冷冰冰的房子,會去種那些不符合他氣質的嬌嫩的花,他比往時還愛去捯飭衣物首飾,全是因為你……”


    他看著林慕義,頗有封建家長審視孩子另一半的苛責:“林慕義,如果你對酉禾沒有那個心,那請麻煩你,把心還給他吧。”


    “什麽?”林慕義倒也沒料想到一個神仙那麽明目張膽正大光明地說出讓他去死的話,他往後退了退,心髒“砰砰”跳得厲害,不是心動,而是“心梗”……


    上玄又繼續說:“我說這些話是想告訴你,你若對他沒那個情,不如放過他,離開他,不要再給他任何希望了,你不覺得這樣吊著他有些自私了嗎?”


    林慕義被對方的一席話說得有些頹喪了,是呀,他太自私了,就連他現在能活下去,也是自私得來的結果,他算是知道對方幹嘛要拉他進夢境而不讓甜甜知道對話內容,畢竟對方一旦知道上玄的心思別說扔石頭,那花椰菜的大房子他都要砸過去吧……


    他苦笑著道:“你找我的目的,就是讓我去死,是嗎……?”


    上玄卻沒正麵迴答“是”還是“不是”,而是說:“難道你不想讓你的家人幸福嗎?”


    林慕義實在被上玄說的一堆話惹得沒了耐性,語氣不好:“什麽玩意?我當然想了,可這關我死不死什麽關係?難道我死了他們就幸福了?可關鍵是我在那早死了,如果你現在想讓我在這死的話,那你徒弟絕對不會開心,他幸不幸福的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現在要是死了,他會跟你沒完。”


    “你也知道他會跟我沒完?”上玄扶額道,“你這樣不就是恃寵而驕嗎?知道他喜歡你所以為所欲為的。”


    “我怎麽就為所欲為了?”林慕義冤枉死,激動道,“我什麽都沒幹呀,不過睡一覺的功夫就被你拉到這來,你嘰裏咕嚕說一堆還讓我去死,轉過來又說我為所欲為?我要是為所欲為你還為老不尊倚老賣老,以大欺小以權謀私……”


    “以……”林慕義沒有四字詞可說了,“以為…….以為自己多了不起……”


    上玄依舊平和道:“你先別著急,我話還沒說完呢……”


    林慕義在心裏翻了個白眼:一定不是什麽好話……


    “你知道你父親是什麽死的嗎?”


    “我管他怎麽死,”林慕義沒好氣,“你一定要跟我死死死的話不如放我迴去吧,我不想聽了。”


    “你父親是被你害死的,難道你就不該負責?”


    林慕義頓時惱火:“我害死?嗬,好笑好笑,你說的是這裏的還是那裏的?這裏的是那個姓黃的,那裏的是活該的。”


    “真的嗎?”上玄眯了眯眼,緊盯著林慕義,“你看見了吧,你父親死時的場景,大卡車上沒有人,警察去你家了吧,說是上坡車下滑,至今沒找到司機,對吧?”


    林慕義慌張起來:“你怎麽知道這些?你要說什麽?”


    上玄一句一頓:“真的是酉禾勾魂的嗎?如果真是他勾的魂,那你父親的魂也該是在這呀,怎麽沒有呢?”


    “你到底要說什麽?”林慕義激動起來,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你不要,不要以為你是神仙就可以胡說八道,就可以在這亂講,我不信神的,我也不怕你的,難道你還有警察的職能嗎?夠了夠了,我不想再聽了。”


    “你看見了吧!”上玄再次提高音量,仿佛要靠聲音來嚇唬住人,“你暈過去的時候也看見了吧,車是你開的,對吧。”


    林慕義甚至指著上玄喊:“我叫你閉嘴呀,我不信神我不怕你,你是甜甜的師傅我也不怕你,清楚嗎!”


    上玄依舊說:“餘臨溪,林慕義,你們是同一個人同一個魂,你為什麽每年中元都會發燒?你為什麽會兩次迴到這個世界見到酉禾?你沒有想過嗎?”


    “我不想想,夠了,你別說了。”林慕義捂住自己的耳朵,抗拒道,“我要醒過來,我不想再做夢了,我要迴去!”


    上玄的聲音無孔不入,哪怕林慕義遮住耳朵,也依舊聽得清楚:“你的魂魄會在中元節離身,你在那時做的夢不是夢,而是事實,是真相。”


    “你的願望,神明不敢聽,鬼怪聽得清,大卡車是你發動的,刹車是你動的手腳,你有預感,你懂的,讀人心,這裏,那裏,你的能力一直都有的,餘臨溪,林慕義,都是你,你的父親,是你殺死的。”


    “夠了!”


    “林慕義,你殺了你的父親,你隻當是夢?你忘了?也是,餘臨溪會讓你忘記的,不好的東西,他會讓你遺忘的,可那些都是事實,你不想想起,就如你在這裏一般不想記起那些感情,甚至不敢迴應,你害怕的,所以你不敢,是嗎?”


    “我說你夠了!”


    林慕義腦子都快炸了, 他不想聽到任何訓斥自己的話,一如既往不想就跑,轉頭就跑。


    他在別人的夢裏跑,邊跑邊想著自己的夢。


    是夢也是事實。


    是事實,也更是真相。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善目”裏的東西早就讓他知道了。


    他兩次遇到甜酉禾,那不是夢。


    他發燒昏厥以為是夢的夢根本不是夢。


    他知道的!


    可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因為這就意味著他每次發燒暈厥做的夢都是真的!


    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


    白茫茫大地,他能跑到哪去?又要跑到哪去?


    他在別人的夢裏,無處可逃。


    他光著腳“啪嗒啪嗒”地踩在滿地的水裏。


    他看見水中倒影。


    餘臨溪。


    林慕義。


    兩人的模樣交相現行。


    他跑不動了,他不想跑了。


    林慕義,餘臨溪,是他又如何,不是他又如何呢。


    他心力憔悴,根本不想談任何情。


    “你、夢見、什麽?”林慕禮比著手語,在父親的葬禮過後拉著林慕義進房,一字一頓謹慎著問。


    林慕義看著房間窗外的鳥兒,比著手語,也一字一頓地告訴自己哥哥:“我、好像、夢見、我、殺了、他。”


    “不知道、不確定、好奇怪、為什麽、會夢見他?死法……一模一樣……”


    鳥兒突然從窗外的電線杆飛下,停在他的窗戶。


    窗上有欄杆,有紗窗,鳥兒進不來房。


    林慕義高興地靠近,想要偷偷的、悄悄的、摸一摸,摸一摸那鳥兒被紗窗擠出來的小絨毛。


    他的偷偷悄悄不管用,鳥兒還是被他驚飛了。


    他看到窗戶左側兩個窗縫處夾著一張紙,已經被雨水弄地濕皺。


    林慕禮拽了拽林慕義的衣袖,問:“托夢?他給你、托夢了嗎?”


    林慕義看著自己的哥哥,又說:“他、討厭死我了、怎麽會、托夢、給我?”


    林慕禮就是一怔,他看著自己的弟弟,沉默許久。


    他又再次用著手語:“這個家、他隻承認過你、曾經。”


    是了。


    林慕義苦笑著。


    在這個家裏,那個男人隻認林慕義是傳宗接代的人,哪怕被打被罵,那個男人也會用血緣捆綁他,死之前也要惡心他不是沒可能。


    林慕禮抱住林慕義,在他耳邊,用著那不標準的話語,小聲而堅定道:“隻是、夢、忘記、他、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林慕義站在水泊中,突然哈哈大笑,“就是我又如何呢?”


    上玄仙尊再次出現在林慕義跟前,林慕義理直氣壯,無所謂又無所畏:


    “是我又如何呢?怎麽?這裏的神仙要給那裏的人報仇嗎?你們的業務範圍好廣呀是嗎?嗯?”


    “我不是來給他報仇的。”上玄迴答。


    “不是?”林慕義又是哈哈笑了兩聲,“那你跟我說個屁?”


    “你有什麽資格教訓我呢?”林慕義踢著腳邊的水花,憤憤不平,“你又有什麽資格在這給我點明?告訴我他是我殺的呢?”


    上玄說:“我沒有資格,但是那是事實,你不能否認,不能認為隻是夢。”


    “所以呢?”林慕義攤攤手,“我就是認為了又怎麽樣?他死了,難道他還能跨區域找我索命嗎?他該死的,他要是敢來跟我索命,我就敢跟他同歸於盡……”


    林慕義沉沉地唿出一口氣,說故事般輕鬆愉悅:“甜甜救了我,我謝謝他,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或許根本就沒想活……”


    他看著上玄,臉上是冷靜又絕情:“我沒讓他救我,是他一廂情願。是,沒人會想死,哪怕是對這個世界絕望透頂想去自殺的人在真要死的那一刻也會因為生理本能而懼死,你有沒有想過我也怕死但我又不想活,或者說,我根本就不希望我來到這個世界。”


    “我以為一次就夠了的……”林慕義聲音顫抖,喉嚨裏又帶著笑,“我以為讓我為難的人生有一次就夠了,我以為人不可能那麽倒黴的……”


    “好吧,是我天真,我就是那麽倒黴,哪怕再來過,也倒黴死了……”


    “你想把我說的話告訴甜甜那就告訴去吧,哪怕你不告訴他我最後也會跟他那樣說的,不是我狠心,是有自知之明,我不配他喜歡……”


    “林慕義。”上玄喚著他的名字,“你想不想活?”


    林慕義深唿出一口氣,搖搖頭:“你到底要跟我說什麽?要我認清現實,提醒我我殺父了是嗎?你要當你的樂山大佛用你的神仙權利殺了我是嗎?”


    “不,”上玄道,“我從未想要殺你。”


    “那你在這幹什麽?你跟我說那些又是為什麽?”


    上玄再次在兩人間懸起那麵鏡子,橢圓形狀,像家門口懸掛著的、沒有一點裝飾的鏡子。


    他看著林慕義,聲量輕,語氣柔,情態堅定:


    “我想讓你活,用再一次的死去換虛幻的活著,不過你得去做些什麽,這就是我真正要跟你說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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