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海濱。湛藍的海麵翻湧著雪白的浪花,一波又一波的海浪衝向岸邊,衝刷著平緩的沙灘。岸邊是一座營寨,營寨內樹一高高的旗杆,上懸一麵大旗在營寨上空隨風飄動,旗上書一大大的“方”字。


    營帳內,方國珍正坐在書案前看一張地形圖。劉仁本走了進來,方國珍並未抬頭,還在看圖。


    “主帥——”劉仁本上前拱手說。


    “哦,先生,”方國珍抬起頭問,“先生何時進來的?”


    “進來了一會兒,”劉仁本說,“看主帥正查看地圖,便沒有打擾。”


    “哦?”方國珍大笑,“嗬嗬。”


    “主帥,在查看何處呀?”劉仁本問,“看得這麽聚精會神?”


    “隨便看看。”方國珍說,“哦,武昌那邊有何消息?”


    “鄒普勝兵臨武昌城下,幾番交戰,損兵折將。”劉仁本說,“哦,主帥也在關注武昌戰事?”


    “此時關注武昌者何止我一人。”方國珍說。


    “嗬嗬,”劉仁本笑著說,“是呀,不管是官軍還是義軍,此時不知有多少人在關注著武昌戰事。主帥以為徐壽輝這局棋能勝否?”


    “必敗無疑。”方國珍說。


    “主帥如此肯定?”劉仁本說,“武昌已成了一座孤城,實難守住。”


    “徐壽輝這棋錯在開局,”方國珍說,“現在廝殺取勝與否,絲毫不影響結局。”


    “主帥之意……是說其錯在稱帝?”劉仁本問。


    “嗯,”方國珍說,“徐壽輝既已稱帝,朝廷必傾力剿滅之,加之武昌乃一重鎮,朝廷怎會讓其落入徐壽輝之手?”


    “嗯,主帥看得透徹。”劉仁本說,“我也以為這武昌城不論存與破,朝廷都不會讓他徐壽輝在那裏立足。”


    “徐壽輝與官府打交道太少,與官府打交道,靠的不僅僅是手中的兵馬,”方國珍指了指腦袋說,“更主要的是這兒。”


    劉仁本笑笑說:“主帥灼見!”


    海麵上突然出現無數官軍戰船,船上士兵軍儀嚴整,鎧甲在太陽下熠熠閃光。一艘艘戰船高懸白帆,借著海風向方國珍營寨襲來……


    了望台上的士兵發現戰船,急忙向主帥營帳跑去報信。


    “啟稟主……主帥……”傳令士兵慌慌張張地說。


    “何事,如此慌張?”方國珍問。


    “海上……海上……”傳令士兵指著帳外說,“海上突然出現大批官軍戰船,正向我營寨襲來。”


    “什麽?!”方國珍大為震驚,“出現大批官軍戰船?”


    劉仁本也有些著急,說:“莫非我私吞漕運糧草之事被官府察覺了?”


    “私吞糧草還不至於讓官府興兵,”方國珍說,“一定是我私下招募兵馬一事走漏了風聲。”


    “若真如此,這事可就大了。”劉仁本神色緊張地說。


    方國珍說:“傳令各路兵馬,準備迎戰。”


    “是。”傳令士兵匆匆離開。


    “走,出去迎敵!”方國珍說。


    方國珍、劉仁本一起走出帳外。


    海麵上,義軍戰船擺開陣勢。方國珍、劉仁本並立在帥船船頭眺望。遠處海麵上桅帆林立,數百艘官軍戰船乘風駛來。


    “看來官軍真要對我們動手了。”方國珍說。


    “歸順以來,官府對我義軍一直是時時提防,處處刁難。”劉仁本說,“對我下手是遲早之事,更何況此時我義軍正有把柄在其手中。”


    “既然如此,還有何懼哉,索性拚個魚死網破!”方國珍說。


    劉仁本說:“既然官府不能容我,也隻能如此!”


    “來人!”方國珍高喊。


    “在!”傳令士兵答道。


    方國珍說:“傳我軍令,各路人馬,準備迎戰!”


    “是!”


    傳令士兵令旗一揮,義軍將士紛紛亮出兵器,刀劍出鞘,利箭搭弓……


    方國珍,拔出寶劍,準備下令出戰,突然,了望台上的士兵搖起了手中的小旗。


    “主帥,不要出戰,不要出戰……”了望士兵高喊。


    方國珍很納悶,問:“為何不讓出戰?”


    了望士兵說:“主帥,對麵戰船上掛的是我義軍旗號。”


    “什麽,”方國珍迷惑不解,“對麵戰船掛我義軍旗號?”


    方國珍放眼望去,對方帥船上飄著一麵大旗,旗上確實有一個“方”字。


    方國珍不解地問:“官軍為何掛我們的旗號?”


    劉仁本沉吟了片刻,說:“莫非是二將軍?”


    “不可能,”方國珍說,“二將軍臨走時隻帶了一二百兵卒,哪來這麽多戰船和兵馬?”


    劉仁本神秘地一笑說:“我看,就是二將軍。”


    方國珍向對麵眺望,對麵戰船越來越近,帥旗下麵站著一位將軍,正是方國璋。


    方國珍大為驚喜,說:“真的是二將軍!”


    劉仁本笑著說:“二將軍此次出征功勞不小,主帥你我該前去迎接。”


    “嗯,”方國珍點點頭說,“走,迎接二將軍。”


    方國珍的帥船劈開碧浪,向前駛去。兩邊戰船慢慢接近,旌旗飄舞,將士一片歡唿相慶。方國璋的戰船緩緩靠向方國珍帥船,兩船相接,方國璋跳上帥船。方國珍迎了上去。


    “二哥。”方國珍高喊。


    “三弟。”方國璋跑了過來。


    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


    劉仁本走了過來,說:“二將軍此番出征,可是建了奇功呀。”


    “嗬嗬,我有何功勞,要說功勞呀,全是海道都漕運萬戶府的。”方國璋說,“你看這身上的衣服,手中的兵器,哦,對了,還有這些戰船(指身後)全是他們白送的。”


    三人一起大笑:“哈哈哈。”


    “還真得感謝這海道都漕運萬戶府,”方國珍說,“他們不送,我還真不知該如何解決冬衣、軍糧之困呢。”


    “如今再也不必愁糧草軍衣了,”方國璋說,“隻要有他皇上吃的穿的,就有我方國璋吃的和穿的。”


    “二將軍確實是今非昔比呀,”劉仁本說,“這裝束,這戰船……剛才我和主帥還以為是官府的水軍來偷襲呢,沒想到是你二將軍凱旋,虛驚一場。”


    方國珍說:“這樣的虛驚,值得!”


    “嗬嗬,”劉仁本笑笑說,“主帥,有了這些裝備,你這個巡防千戶,可要改稱萬戶了。”


    三人一起大笑:“哈哈哈。”


    方國珍自豪地說:“如今我義軍實力,豈是一個萬戶所能比的。”


    武昌城,青石板的街道上,馬蹄清脆。兩個太監騎著高頭大馬,向平章府馳去。


    武昌城牆之上,寒風唿嘯,鄭萬戶正帶著兩名侍衛巡查城牆防禦。


    平章府內,傳旨太監與兩個侍衛立於院中,手持詔書。星吉跪拜於院中。


    太監高喊:“星吉大人聽旨。”


    “臣星吉在。”星吉說。


    太監高聲宣詔:“上天眷命,皇帝聖旨:湖廣行省平章政事星吉,方直勤敏,為政寬仁,宜頒顯渥,以佐朝廷,今召為大司農。欽此。”


    星吉叩拜:“星吉領旨,恭祝聖躬萬福!”


    “星吉大人,”太監說,“這大司農之職雖非擢拔,可朝廷上下之糧皆出你手,可見聖上對你的器重,恭喜恭喜啊。”


    “承沐聖恩,星吉感激不盡。”星吉向身後喊,“來人,送公公去驛館歇息。”


    侍從過來,領著傳旨太監離開平章府,前往驛館。


    星吉一人在院中佇立良久。


    “賊寇兵臨城下,此時離任,恐怕……唉!”星吉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殘陽似血,染紅天際。城門樓前,平章政事星吉與鄭萬戶並肩而立。


    “平章大人真的要離任赴京?”鄭萬戶問。


    “唉,”星吉歎了口氣說,“聖旨已下,不得不從啊。”


    “賊寇還盤踞在城外,”鄭萬戶手指城外說,“武昌城岌岌可危,大人忍心舍棄武昌,舍棄滿城的百姓?”


    “守土保民乃為官之本份,我豈能不知,”星吉說,“我怎會忍心丟下所守之城,丟棄滿城百姓?可……聖意難違呀。”


    “可否等退敵之後,大人再去赴任?”鄭萬戶問。


    星吉搖了搖頭說:“聖命如天,豈能違背呀!”


    “武昌此時正值危難之際,朝廷怎會於此時下此糊塗之詔書?”鄭萬戶說,“一定是有奸人作祟。”


    “鄭大人知道就好,”星吉說,“自徐賊作亂以來,我行省內一些官員非但不傾力剿寇,反倒醉心於勾心鬥角,掣肘攻訐。我也正想提醒鄭大人,方才聽你之言,應也有察覺。”


    “鄭某謝平章大人提醒。”鄭萬戶說,“我此次出山,隻為守城禦寇,並非留戀仕途,擊退賊寇,下官即解甲歸田。”


    “鄭大人不願與人爭名逐利,可他人未必會如此。”星吉說,“鄭大人還需多加防範。”


    “多謝平章大人提醒,”鄭萬戶說,“下官當謹慎從事。”


    “鄭大人,”星吉說,“武昌城之存亡全係於你一人,肩負之任重於泰山啊。”


    “平章大人放心,”鄭萬戶說,“下官知利弊輕重。”


    “我以全城百姓托付於鄭大人,請受我一拜。”星吉說完,向鄭萬戶深施一禮。


    鄭萬戶爭忙還禮說:“大人知遇之恩,鄭某無以相報,當以性命扞衛此城!”


    夕陽沉沉欲墜,路兩旁荒草離離。一架馬車,軋著枯草,緩緩前行,車後幾名隨從步行跟隨。馬車內,星吉迴頭遙望夕陽中武昌城,麵色凝重。


    江邊,香軍營寨。帥帳內,鄒普勝坐在書案前,一臉迷茫。彭瑩玉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太師,”彭瑩玉喜形於色,邊走邊喊,“好消息,好消息……”


    “哦?”鄒普勝問,“是何消息?”


    “星吉……”彭瑩玉說,“平章政事星吉被召迴京師了?”


    “嗨,這算什麽好消息。”鄒普勝說,“星吉召迴京師與你我何幹?”


    彭瑩玉說:“星吉被朝廷召迴,是要去做大司農,不再迴武昌了,豈能不是好消息?”


    “哦,”鄒普勝問,“那新任的平章政事是誰?”


    “新任的平章政事是珂頌。”彭瑩玉說。


    “珂頌?”鄒普勝露出笑意,“嗬嗬,他來做平章?”


    “正是。”彭瑩玉說,“這珂頌與鄭萬戶素有不和,武昌城內遲早要生變故,到時我義軍就有機可乘。”


    “嗬嗬。”鄒普勝大笑說,“那你我就靜等其變。”


    彭瑩玉說:“我已命城中探使,詳細打探官府內情。一有變故,我即相機而動。”


    鄒普勝大笑:“嗬嗬,好,好。”


    “太師,”彭瑩玉說,“我想向你借一物來用。”


    “是何物?”鄒普勝問,“隻管講來。”


    彭瑩玉問:“前幾日,鄭萬戶給頭領沈普良送那封納降書,可還在太師手中?”


    “在,在。”鄒普勝問,“軍師借它有何用?”


    “閑來無事,練字消遣。”彭瑩玉說,“那鄭萬戶的字有頗顏柳風骨,我想借來臨摹臨摹。”


    “臨摹臨摹……好,好。”鄒普勝忽然明白了彭瑩玉的用意,他去內帳取出書信,交給彭瑩玉說,“軍師,要好好臨摹。”


    二人相視而笑。


    武昌,平章府衙。一陣鼓聲,湖廣行省的官員分列於兩側,珂頌采著鼓點,神氣十足地走進平章府,來到書案後,坐下,目光掃了一下府內的官員。


    “書吏——”珂頌高喊。


    “小吏在。”書吏快步來到書案一側,施禮。


    珂頌威嚴地問:“各府官員是否已到齊?”


    “迴平章大人,”書吏說,“各府官員早已在此等候議事,唯有萬府戶的鄭大人……還未到。”


    “哦?”珂頌故意問,“那鄭萬戶因何未到?”


    “小吏不知。”書吏說。


    郎中上前一步說:“啟稟平章大人,鄭大人正在城牆之上禦敵,所以未來議事。”


    珂頌輕蔑地說:“在城牆之上禦敵?”


    “不錯,”郎中說,“自賊寇犯我武昌以來,鄭大人馬不卸鞍,人不解甲,從未離開城牆半步。”


    “哼,從未離開城牆半步……”珂頌冷笑了笑說,“這麽說他是不打算來議事了?是誰應允他可不來議事的?”


    郎中說:“前任平章政事星吉大人曾允其‘以守城為重,可不來議事’……”


    珂頌臉色驟變,怒拍書案,怒吼:“荒唐!天子尚須臨朝聽政,他區區一個萬戶豈能就把議事理政免了?”


    “大人……”郎中還想解釋,被珂頌打斷。


    “我看你分明是為其開脫,”珂頌大喝,“星吉允許他不來議事,本官何曾允許他?守城萬戶,不參與議事,如何商討禦敵之策?來人!”


    “在。”衙差答道。


    “速傳鄭萬戶前來議事!”珂頌說


    “是。”


    衙差出了平章府,去傳鄭萬戶。眾官員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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