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的火炮瞄準了樂清城門,城門樓轟的一聲被炸塌了一角。城牆上石塊、磚塊亂飛。城牆多處被炸塌。義軍趁勢搭上雲梯,士兵順著雲梯往上爬。城牆上利箭齊射,石頭、檑木像雨點般砸了下來,義軍士兵紛紛從雲梯上滾落到城下,砸死、摔死的不計其數。


    義軍潮水一般,一波接著一波順著雲梯向上攻,一波又一波地被砸了下來。


    方國璋(注:方國珍次兄)與義軍副將陳仲達站在城門外的一處高岡上,指揮攻城。看著城門久攻不下,方國璋焦急地走來走去。


    “小小的樂清縣城,攻了這麽久還拿不下。”方國璋指著城門說。


    “二將軍,”陳仲達說,“據我所知,這樂清知縣蘇希濂頗會籠絡人心,手下人肯為其賣命。不如暫且退兵,再圖他處。”


    “退兵?連小小的縣城也攻不下,豈不讓主帥笑話?”方國璋兇狠地瞪著陳仲達,“他蘇希濂能有多少人馬?攻,給我攻,我看他還能撐多久!”


    城牆上喊殺聲震天,義軍的屍體、殘肢的從城牆上滾落下來。幾個義軍士兵驚恐的往後退縮。方國璋趕過去,一劍刺向退縮的士兵。義軍士兵一聲慘叫,倒在地上。


    方國璋擦了擦劍上的血跡,衝士兵高喊:“誰敢後退,就地斬首。衝,給我衝進城去!


    書房內,劉基正伏在書案前看書,家丁陳升走了進來。


    “老爺,樂清縣被方國璋所圍,方國璋揚言要血洗樂清城。”陳升俯在劉基耳邊說。


    劉基放下書問:“圍了幾日了?”


    “三日了。”陳升說。


    劉基沉思了良久,抬頭問陳升:“蘇晴兒知道嗎?”


    “她應該還不知道。”陳升說。


    “暫時不要讓她知道。”劉基說。


    “好的,老爺。”


    劉基站起身,說:“走,帶我去看看晴兒。”


    陳升引著劉基向後院走去。


    後院不大,院中有一個小池,一汪碧水浮著幾葉碧荷,中間聳著一塊怪石。院角栽著幾叢翠竹。在小池前麵的空地上,葉安正在教蘇晴兒舞劍。看見劉基過來,葉安、蘇晴兒迎了過來。


    “老爺,你來了。”葉安急忙行禮。


    蘇晴兒也蹦蹦跳跳地過來行禮,“拜見叔父。”


    劉基微笑著說:“晴兒,在這住得慣嗎?”


    “住得慣,住得慣。”蘇晴兒天真地說,“祖母這麽疼我,叔母給我做好吃,葉安哥陪我舞劍,村裏村外還有那麽多好玩的地方……玩的可開心了。要是……要是……”


    “要是什麽?”劉基問。


    “要是叔父別天天逼著我讀書,我就更開心了。”蘇晴兒說。


    眾人都被蘇晴兒的話逗樂了。


    “嗬嗬,”劉基笑道,“多讀點書有什麽不好?”


    蘇晴兒說:“叔父你天天讓我讀《女誡》、《女論語》什麽的,好乏味。我不是不喜歡讀書,就像上次在你書房看到的《琵琶記》呀,我一口氣就讀完了,好感人呀。寫這部戲文的,一定是像叔父這樣學識淵博的古人吧。”


    “嗬嗬,他不是什麽古人,”劉基說,“他是我一至友,名叫高則誠(注:高明字則誠,元代戲曲家),這戲文也尚未定稿。”


    “啊?還是叔父的至友呀!”蘇晴兒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嗯。他長我六歲,”劉基說,“與我另一好友宋濂同師從義烏大儒黃溍。與你父親也是至交。”


    “義烏黃師祖倒是常聽父親提及。”蘇晴兒感歎道,“叔父的好友都是名士才俊呀!”


    劉基笑了笑,問:“睛兒,劍術有長進嗎?”


    “當然了,看我舞給叔父你看。”蘇晴兒舞劍,劉基拍手稱讚,漸漸眼中含上淚花。


    東海,大陳島。海風颯颯,雪浪拍打著岸邊的礁石。方國珍立在一塊礁石上眺望。謀士劉仁本走了過來。


    “二將軍那邊戰事如何?”方國珍問。


    “樂清知縣蘇希濂鐵心守城,一時難以攻下。”劉仁本說。


    “那就讓二將軍撤迴來,”方國珍說,“若官軍援兵趕到,內外夾攻,二將軍就危矣!”


    劉仁本笑了笑說:“激戰正酣,恐二將軍不會收兵。”


    “那就讓明善將軍(注:方明善,方國珍侄兒)帶一隊人馬,去海邊接應。”方國珍說。


    “明善做事穩妥,”劉仁本說,“我這就令其前去接應二將軍。”


    樂清縣衙。蘇希濂坐在書案前,書案上放著一碗米飯,一碟鹹菜。主簿走了進來,發現書案上的飯一點沒動。


    “蘇大人,吃點吧。”主簿說,“你都兩天沒吃東西了。”


    “唉,我哪能吃的下?”蘇希濂愁眉不展,“軍情文牒送出城了嗎?”


    “已經送出去了。”主簿說。


    “哦。隨我去城頭看看。”蘇希濂站起身,身子猛然一晃,差點跌倒。主簿上前攙扶,蘇希濂揮了揮手,說,“不用,我沒事。”


    蘇希濂、主簿出了縣衙。


    城牆上,守城的軍士抱著兵器,靠著城牆酣睡。主簿舉著火把,蘇希濂跟隨,登上城牆。縣尉看到蘇希濂,連忙起身,蘇希濂擺了擺手,示意別打擾熟睡的軍士。蘇希濂來到一個垛口,往城下眺望。城下義軍的火把密如繁星。


    書房內,劉基正坐在書案前正在看書,夫人陳氏走了進來。


    “晴兒入睡了嗎?”劉基問。


    “已經入睡了。”陳氏答道。


    劉基說:“樂清被圍的消息千萬不可讓她知曉。”


    “嗯,我知道。”陳氏說。


    “這孩子,命苦呀,”劉基說,“母親早逝,父親……此番被圍,又是兇多吉少呀。”


    “多虧你把她留了下來,”陳氏說,“不然此時也被困於樂清城。”


    “賊寇作亂,天下不平,”劉基感歎道,“不知有多少無辜之家遭難。”


    “但願蘇兄渡過此劫。”陳氏說。


    “但願如此。”劉基說。


    樂清城牆已是千瘡百孔,半麵城牆被鮮血染成殷紅。城牆上,李縣尉滿身血跡,他手持長劍,站在垛口前,注視著城下義軍的一舉一動。軍士們靠在城牆上,短暫休息。


    又有一波義軍順著雲梯從城牆缺口處往上爬,城上已沒有了石頭、滾木和箭羽。


    縣尉拔出長劍,高喊:“弟兄們,把方寇砍下去——”


    守城的軍士揮著長刀,跟著縣尉衝了過去,雙方在城牆上一番廝殺。鮮血飛濺,染滿牆磚,官軍、義軍士兵一個又一個倒在牆腳……


    戰場又恢複了片刻的寧靜,城牆上堆滿了屍體。


    去往樂清的山道,狹窄而又坎坷。山道兩邊是成片的青竹,蓊鬱而茂密。馳援的官軍踏著山路,正跑步趕往樂清。


    千戶赤盞揮動馬鞭,不住地催促:“快!快!前邊就是樂清了,哈哈哈,我都聽見喊殺聲了!”


    探馬從隊伍前麵跑過來,大喊:“啟稟千戶,前邊的木橋毀了。”


    “什麽,木橋毀了?”赤盞千戶很是著急,說,“走,帶我過去看看。”


    赤盞千戶來到木橋前,木橋隻剩下幾根斷裂的木梁。溪流湍急,橫在了隊伍前麵。


    “涉水過去!”


    赤盞千戶翻身下馬,第一個跳入水中,軍士跟著紛紛跳入水中,渡過溪流。


    義軍士兵順著雲梯,爬上了樂清城牆,到處是倒下的屍體。城牆上已沒有了任何抵抗,四周死一般的沉寂,隻聽見城門樓前的那麵戰旗在風中唿拉拉作響。


    義軍士兵顫顫巍巍的向城門樓行進,突然,從一堆死屍中矗立起一個血人,他手持一把三尺長劍,血水順著劍尖,叭叭的往下滴。他把長劍在受傷的胳膊上擦了擦,長劍又亮出了寒光。


    義軍士兵認出,眼前站著的就是指揮守城的李縣尉。義軍士兵被他的氣勢震懾了,一個個驚恐的往後退。


    李縣尉舉起寶劍,一聲長嘯:“殺——”


    喊殺聲震得城門樓碎瓦紛紛掉落。幾名義軍士兵嚇得從城牆上跌了下去。


    李縣尉大笑:“哈哈哈……”


    義軍士兵又慢慢圍了上來,縣尉揮起長劍一陣砍殺,近旁的義軍士兵紛紛倒下,外圍的紛紛後退。李縣尉身上又中幾刀,他拄著長劍,站直了搖搖晃晃的身體,怒視著眼前的義軍士兵。義軍士兵又慢慢圍了上來,他又舉起長劍,卻無力再劈砍。一把把長刀刺進了他的前胸……


    樂清縣城門被撞開。


    方國璋舉起寶劍,大喊:“隨我殺進城去——”


    義軍士兵潮水一般湧進城內。


    街道兩旁的商鋪、民房燃起了熊熊大火。人群在哭喊、奔跑,後麵是舉著長刀追趕的義軍士兵,一個老人跌倒,士兵趕上,一刀砍了下去……


    幾名義軍士兵從商鋪出來,抱著成卷的布匹,掌櫃的追了過來,扯著不放,士兵抽出長刀劈了下去,掌櫃的倒在地上……


    一名義軍頭領騎在馬上,抓起一位姑娘放到他的馬背上,姑娘在拚命的喊叫,掙紮……


    一個孩子坐在幾具屍體旁放聲大哭……


    樂清縣衙內空蕩蕩的,蘇希濂跪在書案前,書案上放著香爐。縣衙外不時傳來義軍士兵的喊殺聲、劈劈啪啪燃燒的爆裂聲、城中百姓的哭喊聲……蘇希濂點燃三支香,插進香爐。


    “樂清父老,我蘇某對不住你們,我沒能守住城池,讓你們受難了……”蘇希濂望著慢慢升起地香霧,悲傷地流淚自責。


    “伯溫弟,我現在才明白你為何要以我女兒為質,你早已料到我會有此一劫,你是不忍看著晴兒隨我一起殉城。伯溫弟,我好糊塗,我還懷疑你的人品,以為你像那些奸商、小人……唉,弟之恩我今生無以迴報,請受我一拜!”蘇希濂流著眼淚,向青田方向長跪而拜。


    呯地一聲,義軍士兵撞開縣衙大門,衝了進來。


    蘇希濂看著慢慢圍上來的義軍士兵,輕蔑地一笑,把寶劍舉向脖頸,鮮血灑滿書案……


    殘陽如血。樂清城變得死一般的寧靜。赤盞千戶駐馬立於城外的高岡,遠遠地望著煙霧彌漫的樂清城。


    百戶來到赤盞千戶的身旁說:“千戶,我們來晚了一步。”


    赤盞千戶咬著牙說:“那方賊呢?”


    “在樂清城內燒掠一番之後,已逃迴海上。”百戶說。


    “方國璋……”赤盞千戶眼中充滿怒火。


    “千戶,現在是否進城?”百戶問。


    “城中情況如何?”赤盞千戶問。


    “知縣蘇希濂殉難,縣尉戰死,百姓被殘殺無數,大半個縣城被燒毀。”百戶有些哽咽。


    赤盞千戶看了看殘破的城門,痛心地說:“進城。”


    昏暗的燈光中,劉基府宅一陣陣嘈雜。蘇晴兒手持寶劍,欲出去尋殺父仇人方國璋,劉基母親富氏、夫人陳氏、葉安等人正在阻攔。


    “晴兒,你要去哪?”陳氏問。


    “我要去找方國璋,報殺父之仇!”晴兒硬要往外闖。


    “葉安,快攔住她。”劉基母說,“你一個女孩子,到哪裏去找仇人?”


    葉安在門口阻攔,勸道:“晴兒妹妹,你不能去!”


    晴兒怒視著葉安說:“讓開!”


    “晴兒,這麽晚了,要去,也等明天。”陳氏在一旁解勸。


    “別攔我!”晴兒推開葉安,就往外走。


    “晴兒,聽夫人的話。”葉安一步追上,緊緊拉住蘇晴兒。


    劉基、陳升從院外迴來。


    “何事,在這裏吵吵嚷嚷呀?”劉基問。


    “老爺,你可迴來了,”葉安說,“睛兒要連夜找方國璋報仇,太夫人、夫人怎麽也勸不住。”


    “哦?要為父報仇,好啊!”劉基說。


    “叔父……”晴兒望著劉基,含著眼淚。


    “晴兒,叔父也正想為我蘇兄報仇呢。”劉基說,“不過,叔父尚有三事不明,你能幫著解惑,叔父就帶你星夜去誅殺那方賊。”


    “哪三事?”晴兒問。


    “一是方國璋現在藏身何處?”劉基問。


    晴兒有些迷惘,說:“晴兒不知。”


    “二是如何殺賊?”劉基問。


    晴兒抽出寶劍,說:“用我這三尺長劍。”


    劉基微微一笑,問:“你可知方賊身邊多少侍衛,方賊武功如何,你能否對付?”


    晴兒失望地說:“晴兒不知。”


    “還有三,”劉基說,“你可知那方賊相貌?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晴兒十分沮喪,說:“晴兒也不知。”


    “那你如何去報殺父之仇呢?”劉基問。


    “叔父……”晴兒扔下寶劍,衝進房間,放聲哭泣。


    劉基彎腰撿起地上的寶劍。


    房間內,蘇晴兒趴在床上痛哭。劉基與夫人陳氏走了進來。陳氏走到床前,輕撫晴兒的肩膀。


    “晴兒,不要傷心,這仇叔父一定幫你報!”劉基用手撫了撫蘇晴兒的寶劍,然後把寶劍掛在她的床頭。


    都元帥府內,泰不華在燈下看書,百戶走了進來。


    “啟稟都元帥。”百戶來到書案前施禮。


    “何事?百戶。”泰不華放下書,問道。


    “赤盞千戶從樂清迴來後,抑鬱沉淪,整日借酒澆愁。”百戶說。


    “哦?是有幾日沒見到他了。”泰不華說,“帶我去看看。”


    “遵命!”百戶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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